第一章 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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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霓虹。

  四月底的东京刚过樱花季,天气开始回暖,持续数日的晴天让这个早晨有些干爽,空气中似有柳树、杉树等多种植物的花粉飞散,过往的行人多半戴着口罩,偶尔会传来连续的咳嗽、打喷嚏声。

  贺喜春树从便利店出来,手上多了一杯咖啡,他顺着人群走了几十米,靠在街边的栏杆上,咧着嘴四下张望着。

  微风袭来,被吹散的刘海儿凌乱地飘在黑色方框眼镜前,一阵人间烟火气也随之进入眼中。

  马路对面的楼边正在进行电气工事,红色路锥围绕起来的施工现场里,几位作业人员正在阳光下进行布线工作;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人员在旁边指挥着交通;几米之外,穿着西服的店员手戴白手套用毛巾擦拭着窗户;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穿着平时舍不得的连衣裙,提着又大又笨的行李箱,在店员背后跌跌撞撞路过;前面的人行道上,绿灯亮起的一瞬间,静止的人群变成流动的人潮,每个人行色匆匆快步穿越过马路。

  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在这座大都市想要生存下去,人们必须付出自己的全力奔波忙碌,忍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压抑着自己的小情绪,遵守着或明或暗的各式规则。

  毕竟东京米贵,居大不易。

  他爱着这座城市,同时也恨着这座城市。

  每次坐车赶到市中心的时候,透过微绿的电车玻璃,总是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招牌、拥挤的楼房、快步疾走的人群、电线切割的天空,这些繁华喧闹总是能带给普通人无尽的孤独感。

  尽管上辈子的记忆近乎全部遗失,只记得自己是在2020年的某天发生了意外,但这种对国际大都市的疏离感彷佛刻进了灵魂,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对大城市都抱着复杂而有矛盾的情感。

  不说和他幼时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福冈县那座僻静的志贺岛相比,即使关西老家,在他心中都比东京更适合生活,那里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实感,是有朝一日落叶归根的更好选择——但与此同时,人生的天花板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缺少了东京这座城市具有的无限可能性。

  也无外乎无数在老家混得风生水起的搞笑艺人们,宁愿放弃一切去到东京重新打拼。

  贺喜春树一边观察着赶去上班的疲惫白领们,一边暗自思忖着,如果不是伴随着月前的大地震,脑海中会时不时地出现几块记忆碎片,自己大概也是这帮拿着公文包快步疾走的上班族中的一员,身上说不定还夹杂着昨晚喝了一宿芋烧酎的甜腻酒味儿.......

  想到这些,他有点烦躁起来,口渴的感觉随之而来。

  举起手中剩余的半杯咖啡,浓郁的香气沁入他的鼻尖。张嘴仰头,强烈的苦味冲击着味蕾,除此以外还会有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甜,附带沁人心脾的芳香,和持久的回味。

  这就是贺喜春树喜欢美式咖啡的原因,它的味道和生活一样。

  一顿牛饮之后,他晃了晃有些空荡荡的纸杯,感受着里面残留的一两滴咖啡撞击杯壁发出的回音声,只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无奈地接受了空杯的事实。

  中杯和大杯之间4oz的数字差距果然不是仅供参考,一分价钱一分货,7-11在份量上控制的十分精确。

  轻轻地摇摇头,捏着空荡荡的咖啡纸杯,他准备给它寻一个合适的去处,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一个垃圾桶的影儿都没看到——

  自从1995年奥姆真理教沙林毒气恐怖袭击发生后,由于担心犯罪分子在垃圾桶里放入毒瓦斯或炸弹,东京都市政厅开始逐渐减少街头垃圾桶数量。

  用都厅的话来说,这是在防患于未然的同时,无形中规范着民众的环保意识。但是再怎样粉饰,这个政策还是让市民们在便利上受到不小的影响。

  没办法对着垃圾桶展示自己的投掷技术,贺喜春树只能悻悻然地摇摇头,给纸杯盖垫上一层卫生纸,塞到背包里准备拿回家后再做处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从裤子口袋中摸索出一盒佳士达,这种烟有着柔和的烟草香味,它的味道美妙而柔和,如同加了卡布其诺一样,一丝清淡的香草味,柔和爽滑。

  对于去年才刚刚,这种品吸感十分舒适的香烟再适合不过了。

  贺喜春树并不是嗜烟如命的烟民,常年吸烟量远远低于这个国家的平均水平,往往半月抽不完一盒,吸了两口就掐灭的情况也时而有之。香烟之于他,是心有郁结而不得发时的宣泄方式,也是缓解紧张情绪的良药,彷佛负面情绪和着烟气便能一块吐出体外。

  打开了包装简约的烟盒,从仅剩的两根香烟中抽出一根塞入嘴中咬住,又从牛仔外套的内兜中掏出一盒火柴——

  “嗞!”

  一只手护着点燃的火柴,贺喜春树正准备点燃口中的香烟,低头的瞬间却愣住了——在四五米之外,一位身着印有“路上禁烟”汉字橘黄色衣服的巡查指导员惊讶地看着他。

  糟糕!忘记自己身处禁烟区了!

  从2002年开始,东京逐渐实施了街头禁止吸烟的条例,如果被巡查员抓到会被处以2000日元左右名为「过料」的罚金——对现在的贺喜春树来说,这是一个足以让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数字。

  在金钱的味道下,连忙甩灭火焰,甚至也不顾火柴还在冒着白烟,就连着滤嘴有些湿润的香烟一起放进烟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上衣口袋。做完这一套「毁尸灭迹」的动作后,眼见巡查员向着这边靠近,他又连忙想了个蹩脚的藉口解释:

  “我......我就是在外面蹭蹭,尝尝味道,真的没有吸烟。”

  “嗯?那火柴点燃是干什么用的?”巡查员已经近在眼前,他抬头看了眼贺喜春树身后竖立着的「禁止吸烟」标识,誓要处罚这个明目张胆挑衅他的男人。

  “那个火柴是.......“眼睛晃动一下,贺喜春树搓了搓手,“刚刚我手有些冷,点起火柴是拿来暖暖手的。”

  巡查员鄙夷地看了贺喜春树一眼,这份工作他做了这么多年,从一头黑发做到头发花白,如此尴尬的谎言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劝你老老实实地接受罚款吧,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这话已经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别,有话好好说.....只要不罚款怎样都行啊!”眼见巡查员已经开始拿出小本子和钢笔准备记录,贺喜春树心急如焚之下,老家的口音都飚了出来,未曾想到刚好误打误撞地让对方停下了写字的动作。

  “你是大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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