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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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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天两棵树,有时候三棵树,甚至四棵树。但是陆地依然不见踪影。

分鱼肉的时候,不管是谁负责分发,宁苍总是要多抢一块鱼肉,然后一声不响地把两块鱼肉重叠在一起,一边吃一边流泪。旁边的人不满宁苍多吃多占,纷纷抗议,分发食物的猎卫都会劝慰揭发者,而不会打扰宁苍。宁苍也不理会其他人,在她身体周围似乎安装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也把其他人关在外面。在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如果有,那就是她自己:吃饱,迁徙,休息……

但宁苍最后还是不见了。卢四在分发食物时,发现好几天都没见到宁苍,开始时他以为宁苍从其他猎卫那里得到了食物,所以就没有在意,但几天过去了,卢四还是没有见到宁苍,他有意在人群中找寻宁苍,依然不见宁苍踪影,经过查找,确定宁苍不见了,至于宁苍何时何地失踪的,大家都无从得知。

因为过于疲劳,山三觉得走路都变得恍惚,终于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就再没有起来。山三倒地时,他手上的长矛正好戳在齐池的腿部,鲜血喷涌,齐池不治身亡。池树交由齐蔡带着,而齐蔡的妹妹齐单已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照顾孕妇和婴儿的重担就落在齐蔡身上。

生命就像茂密草丛中片叶,遇阳光挺立,遇风雨倒伏,齐单会在高温和疲劳带来的眩晕中回忆自己的孩子,她怕记不清她们的样子:圆脸浓眉的单大、眼小鼻尖的单二、长辫细脖的单宏、下巴尖尖的单印。

丁贡的断腿在颠簸中感染,最后夺去了她的生命。

连续几十天的埋头苦干,大家看上去一直激情四射,完全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男人们喊着号子下海捕鱼、喊着号子运物资、喊着号子抬运伤员,女人们唱着悲情的歌帮着带孩子,帮着修补跑坏的鞋子等等。

大家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找到陆地的那一天。

早上,和二再次踩着树枝跑向大海,接连四十天的工作让他非常劳顿,但是,陆地就在前方,和二心中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果然,在快要接近树的尽头,前方海平面上,隐约有处高出海面的地方,是陆地,和二赶紧往回跑,他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他将发现陆地的消息告诉了树根世界的托三。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叫醒卢四、烟大等人。几个人经过商议,决定在午后雨后带领族人游向“陆地”。

族人钻出树根,树的摇晃比以前轻微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大家都适应了吧。听说找到陆地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但是风雨阻止了他们,大家只能耐心等到风雨小一点、雷电稀疏一些,趁此机会,族人们高高兴兴地收拾一下东西。

来到海边,雨已经停下来了。天空一片血红,海面漾起波浪,大家看着远方的“陆地”高兴极了。

卢四判断了一下距离,认为凭着族人的游泳技能,能够游到那么远。叶三想出了做木筏的方法,这是梅迪尔人的第一艘船。

简易木筏承载着女人和孩子们,男人们则在水里推动木筏前进。天黑时,“陆地”越来越近。卢四看着夜幕中模糊的“陆地”,他有不祥的预感,根据他的判断,那是一棵树,和二种植的第一棵树。

终于,大家都看清楚了。事实上,那就是一棵树,正是族人在涌浪海峡逃生的那棵树。这四十多天来,和二种植的一百多棵树在大海里围成了一个圆,族人在这个圆上跑了一大圈。

男人们停止了划船,女人们傻眼了,他们停在黑灰色的大海上,进退两难。

梅迪尔族人搬到了第一棵树上,和二没有和大家商量,他种出了三棵树,将海中的巨树首尾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环岛”。树平稳了许多。

花托死了,吉连比托三哭得伤心,比找不到母亲时哭得伤心,那个摇着她哼唱哀歌的祖母走了,吉连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托三陷入悲痛,虽然见惯生死,但真正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托三所受到的打击不是语言能表达的。人类最终极的表达方式是“哭泣”,托三哭了很长时间。

托三偷偷从树根世界里出来,他来到海边,灼热没有让他退却。托三正面临人类所能忍受的温度极限,悲伤激发了他的潜能,悲伤麻醉了他的痛觉。

托三面对炫目的海面,这是埋葬母亲的那片海。他看着母亲被大家推入大海,慢慢下沉,托三哀求他们停下来,但他阻止不了。母亲永沉大海,化作水的一部分,或者变身为鱼,畅游海底。

托三一步步朝海中走去,他注目凝视七彩斑斓的海面,想起了自己和叶三讨论生死。

叶三惧怕死亡,托三告诉叶三:“每个人都会死的。”

叶三同意。

托三又说:“每个人都会出生。”

叶三又同意。

托三再说:“只有没有出生的人才不会死。”

叶三再同意。

托三问:“要是我没有出生,但我妈妈生了一个男孩,而且排行第三,所以也叫托三,那么,那个托三是我吗?”

两人都惊呆了。

托三盘坐在海水中的根须上,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海面,一直停留在吞没母亲的那片海域。沸水般的海浪一浪一浪盖过他的头顶。

托三不确定母亲是否还在那片海里,就像不能确定另一个托三是不是自己一样。所以他放弃了潜入海底去看看的想法。

“她一定化作了鱼。”托三想。

突然,就在托三注目的那片海面像投入了一块巨石,溅起了巨大的浪花。接着,海面像炸了锅一样翻腾了起来。大大小小的鱼儿跃出水面,像入网的鱼群一样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整个海面被鱼儿搅得沸腾起来。

托三惊呆了。他转身向树中心跑去。

大家刚出树根,和二正到处找托三。

托三大喊:“有鱼,好多鱼!”

托三被强制留在树中心,猎卫们顶风冒雨,朝托三指示的方向出发,前去捕鱼。这是寒炙季,捕鱼的最好时间是寒日高挂的上午,但他们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还没等大家歇息停当,猎卫们就回来了,满满六大筐大鱼把猎卫们累得够呛。

“太多了,装不了。”

“我们只要大的,其他的小鱼都扔了。”

“根本就不用捞,它们自己就跳进筐里来。”

雷声、雨声、语声、笑声都非常激动。

大家饱餐一顿,舒心地笑着。

叶三问托三:“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托三不明白,不过他马上又明白了,“它们就那样出现了。和我没关系。”

充足的食物让大家很满足,不过,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陆地依然不见踪影,大家重新陷入焦虑。

中午,大家都被带出了树根,来到平台上。

看着狂乱的天气和黑沉沉的树荫,看着满脸迷惘的族人,山四突然哭了,他说:“我们永远见不到陆地了。大家都会死在这里的。”

“我们吃鱼,死了就拿去喂鱼。”阳大说。

最后,山四明目张胆地对众人说:“我摘两片树叶。”他站起来朝树干走去,腰间的袋子随着他的步子拍打着他的大腿。

和二急忙拦住正在爬树的山四,说:“不能吃树叶。”

山四用纤细的手推着和二,说:“你别管。”

和二使劲拽着山四的手往回拖,山四跌跌撞撞地被和二拉着,嘴里还在嚷嚷:“我叫你不要管我。”

不知什么原因,和二改变了主意,没走几步,他就松开了山四的手。

烟大好奇地看着和二,说:“怎么又让他去了?”

和二黯然地说:“也许,他是对的。”

卢四笑了,说:“我还在纳闷呢,和二怎么变了,以前的和二可是最喜欢新鲜的事物,现在怎么就排斥了呢?这个树叶啊,其实也是能吃的,你看多多草原的野牛,角马,它们不是都吃植物的叶子吗?”

和二摇头,现在,吃树叶已经不是为了果腹,而是麻醉自己。大家都很明白。

树荫里越来越暗,闪电的亮光从树冠与树根之间的缝隙穿进来,他们今天已经迟到了,和二连忙说:“走吧。”

猎卫们走了以后,几个吃了树叶而变得癫狂的年轻人,不顾女人们的劝阻,踩到坚实的步伐,稳稳当当地快步朝和二前进的方向跟去了。

谷余说:“迟早淹死在海里。”女人群里一片叹息,

吃树叶的人越来越多,一群疯狂的人做着疯狂的事。

和路就死在疯狂的气氛之下,同时,她的死使大家更加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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