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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生活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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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埋葬了谷昌、南巫和米玄。六十多岁的米玄终身未育,从海上漂流开始,她那花白的头发就一绺一绺地掉落,露出满脸苍老的皱纹。金三常主动与米玄说说话,一起打趣他们的秃顶,一起聊一聊年轻时候的事情。只有那时候,米玄脸上才会露出笑容,让她看上去年轻许多。金三告诉其他人:“她很迷人!”没有人认同金三的话,金三再次强调:“她很迷人!”她的迷人之处只有见过的人才会知道,只是大多数族人都错过了。米玄也曾像花儿一般地开放,而且永远像花儿一样开放在金三心中。

昌塔还没有醒过来。花休搂着昌塔的小身躯,睁着眼看着昏迷之中的昌塔。

花休一整天都没睡,朦胧中她合了一会儿眼。梦见自己带着一个小孩奔跑在多多草原与南方森林的边界上,风从耳旁鼓过,呼呼直响,颅山亮光照亮前进的方向,她清楚记得自己是朝着流水洞而去,但自己的脚去朝着黑暗的森林奔跑,花休急了,不停纠正自己的方向,但是森林也随着改变方向,最终她被潮湿阴暗的森林笼罩住了,汗水浸泡着她的身体,醒来时他依稀看见昌塔蹙了一下眉头,花休轻声呼唤昌塔,没有回应,这幻觉让花休坚信昌塔会醒过来的。

然而,昌塔再也没有醒过来,花休亲手埋葬了他。

烟大默默跪在花休身旁,昌塔静静躺在烟大挖好的坑里,花休已经停止痛哭,现在处于撕裂的阶段,与手指半岛悬崖旁搂着竺艾时的绝望不一样,这时的花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悲伤之中,缓慢、清晰且持久的剧痛像一把利刃慢慢地划过她的大脑,刺入她的内心,她看见一双手正在拉扯自己被剖成两半的心脏上还残留的那一根根筋肉。

花休正在被一点点地摧毁。

烟大像石头一样不动,他用最朴实的语言不停地安慰着花休:“不要难过!”

花休将最后一堆草絮轻轻覆盖在昌塔的坟堆上,缓缓起身对烟大说:“走吧,他会好好儿的。”

烟大“嗯”了一声,他不敢抬头看花休,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花休刚站起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现在脑海:“阴暗的森林,死去的小孩,小小的坟堆,烟大的陪伴……”

花休朝前一步,头脑一阵眩晕,周围的树木不停移动变换,一阵微光从四周照射进来,她看见自己置身在完全不同的树林丛中——棕色的树皮,粗大的树干伸向森林上空,其间有一棵棵结满红果的红果树。

这是红果树林。

花休笑了,她对烟大说:“你快摘些红果回去吧。”

烟大被花休的笑吓了一跳,他看看昏暗森林里长满绒毛的树干,不做声。

花休有些生气,她看着树上又大又红的红果和忙碌的人群,大声说:“你看,大家都在忙呢。你还愣着干什么?”

烟大抱住了花休,说:“我们回去吧。”

花休被烟大紧紧搂着,愣了好一会儿,说:“你干嘛?我让你摘红果。”

烟大扛起花休就往树屋方向走去。花休咯咯地笑,说:“小心,别撞在树上了。”她看见烟大正径直朝一根树干走去,“小心……”

花休看见自己和烟大钻进了树干中,周围的树木忽闪一下全变了:烟大正抱着自己走在黑暗潮湿的森林中,这是红叶森林。

“快放我下来。”花休用拳头擂烟大的背脊。

花休刚从烟大的肩上滑下来,周围又发生了变化。树屋的平台上,族人围坐在一块巨大石板周围,石板上燃烧着明亮的篝火,火上烤制着香喷喷的牛肉。族人正在兴高采烈地吃着。

花休也拿着一块烫手的牛肉,坐在干燥的木制平台上,享受着快乐的生活。

烟大看着花休伸手往嘴里塞东西的怪异动作,鼻子一阵发酸,因为花休的手里空无一物。

“你哭什么?”花休诧异地问。

“我们走吧。”烟大哽咽着说。

“去哪儿?”花休更惊讶了。

烟大说:“回去吧。这儿太黑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南方森林本来就黑,你以为像流水洞吗?”花休语气很重。

烟大不知道该怎么办,族人中除了米左有一点神经错乱,没见过其他人这样睁眼说瞎话。烟大认为花休是悲伤过度。

烟大不忍看见花休现在的样子,他决定不再顺从花休的命令,抱起花休大步朝树屋走去。

“放开我。”花休一路叫着。

烟大不顾花休的叫喊,一路小跑,恰好遇见垂头丧气归来的采集队伍。

烟大见他们一个个低垂着头,筐子里空空的,明白今天一定又是无功而返。

离树屋较近的范围已经搜寻遍了,菌类植物的生长需要一定的时间,族人不得不扩大搜寻范围,加上光线不足,每日的食物越来越少。

孩子们也没有闲着,他们聚在一起跟着成年人出去找寻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这些孩子都在十二岁到十七岁之间,他们中有曾敏,郭束,波泉,井蒲,空英,怀兰,竺艾,吾妞,方涂,芮大,莫大,托三,叶三,霍大,祖大,汉大。连受伤的雪大也坚持要跟随大家外出。金三含泪看着他们,生活的艰辛迫使他们长大,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变得成熟。

族人之间裂痕从小事开始积累,比如阳二希望蓝二能够继续担任洞卫,给大家分配食物。但是这一次女人们反对。食物不充足,大家知道蓝二的为人一定会私吞食物。天容因为想要与白二单独生活遭到阳二的反对,天容说:“舒莫不是与和二单独在一起了吗?”阳二不解释。

搜寻队伍正在朝森林深处前进。

树洞的臭水让搜寻队伍的队员浑身发痒。一块块红斑在身上扩散。和二并不担心这些越来越大的红斑,他说:“多在日光下晒晒,应该没问题。”寒日的光照在布满红斑的皮肤上异常舒服。

叶三被这些奇痒无比的皮肤病困扰着,它让叶三无法静下来思考问题。托三瞧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瘦小的叶三,说:“你要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不会感觉到痒了。同时你需要多吃一点才行。”一路上大家尝过各种不同的食物:昆虫、野果、蘑菇、树根、树皮……托三并不反感这些食物,叶三就不一样了,他非常挑食。

午后雨来了,大家都被雨水从睡梦里叫醒过来。各种雨声混杂在四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传来:“呜……呜……”

万大听得真切,示意大家噤声。

卢四听了一会儿,轻声说:“这不像树能发出来的声音。”

和二点头,他紧捏着手里的长矛,说:“我去看看。”

齐大连忙阻拦,他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二依然想去,他说:“也许是人呢。”

花三轻声问:“要不我喊一声?”

卢四说:“这声音像人嗓子发出来的吗?”他看了一眼和二,接着说,“你能吗?”

和二连忙摇头,那声音不是血肉之躯发出来的,像是从石头缝里传出来的。

叶三说:“我觉得应该去看一看,这是我们的目的,只要有可能是人,就不能害怕危险。”

“就是嘛。”和二同意。

卢四、齐大和万大也都同意了。

花三嚎一声:“有人吗?”四周雨水直颤抖。

万大摇头:“你这声音传不了多远,因为现在下雨。听我的,有人吗?”

几个人都叫了起来。

就听见头顶哗啦啦一阵乱响,就像狂风扫过树叶得声音,大家抬头一看,一根巨大的树枝从头顶朝他们劈了下来。卢四、万大连忙拉起叶三与托三,快速朝一旁躲闪。

树上传来树枝段裂的咔擦声,紧接着,大地一阵颤抖,从森林上方掉下来的巨枝砸在地面,陷进密密的长毛苔藓之中,空中泼洒下大量雨水,像要将树枝掩埋。

和二等人躲过树枝掉落的地方,却被地面的震颤摔倒在地。几个人慌乱中爬起来,看着眼前横躺在地上的树枝,树枝上树皮斑驳,树枝大部分陷入了地下,露在外面的也有几人高,叶三吓得直吐舌头。

大家再不敢乱吼乱叫。古老的森林里,隐藏着杀机。

大地再次摇晃起来,地上的树枝一阵颤抖,从地下挣扎出来,慢慢升高,呼啦一声向和二等人横扫过来。

几个人疯狂逃窜,巨枝被森林的树木挡了下来。它被那些比它更粗的树干们困住了。几番狂暴的挣扎后,巨枝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森林停止了摇晃,搜寻队伍也停了下来。几个人喘息一会儿。叶三突然说道:“下雨时,它们会活过来。”

大家也想起几次危险都发生在午后雨时。

和二开始担心族人,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我们应该进入了森林的中心位置。这儿可能就是森林的发源地,树木都很古老。所以才会有这些古怪的事情发生。”叶三说。

齐大说:“他们不会有事的。”事实上他非常担心,他相信叶三说的话“森林会在午后雨时活过来”。

“我们应该更加小心一点了。”万大提醒自己。

他们决定朝着“呜呜”声方向前进。几个人奔跑了五六天,一路上再没有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大家不得不放弃寻找,重新朝西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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