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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能够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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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休又开始梦游一般地在平台上行走,吓得烟大心脏负荷越来越大。他不得不每隔一小会儿看一看花休,他绝不能让花休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事实上花休已经能够完全分辨什么时候是幻觉,什么时候是真实,她已经能够照料自己。

森林树屋中,花休告诉粗心的烟大:“要留意阳二,他这几天不对劲。”

“知道了!”烟大早就发现阳二有些恍惚,常常心不在焉。他问过阳二很多次,阳二都不回答。

午后雨停歇,到处一片春之声传来。烟大看见阳二鬼鬼祟祟对着黑暗的森林说着话:“梅六、寒二,我已经尽力了啊,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和二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已经一年了。我这里撑不下去了。”

“如果梅迪尔族灭绝在我手里,我有什么脸面来见你们。”

“我应该保护好他们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你们要给我指一条路。”

“去北方吗?去北海吗?”

“去找和二留在海里的巨树吗?”

烟大静静地听着,他认为阳二可能和花休一样出现了幻觉,因为阳二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在他身后。

和二等人到达水蟒森林,搜寻队伍前进的速度放慢了,因为,森林是他们搜索的重点,这些地方是人类能够存活的地方。而且宋三最可能呆的地方,就是水蟒森林到南方森林之间,花三呼喊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是每走一步他就会大喊,而且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几乎是拼尽了所有力气,同时,他们特地将前进路线改成Z型,希望能进搜索尽可能大的范围,力争不放过任何可能的角落。

托三依然昏迷。他在姬三输入到自己脑中的信息里看到,姬三已经知道族人当前所面临的绝境,但姬三无能为力,姬三能帮到托三的就是将自己所有的思想传送给托三,希望托三能够运用这些思想找到拯救大家的办法。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姬三死亡,化作树根世界中的墓碑——水晶树。

他已经开始尝试接纳别人的世界,正在学习使用别人的感官去感知周围的世界,也正在学习使用别人的思想去考虑事情。

但是情况并不见好转,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画面、许多光影,它们在托三的眼前重叠、晃动,他的耳朵里也响着很多的声音:草地的沙沙声,空气流动的呼呼声,人的语音、心跳声,空气中水汽蒸发的声音。他的灵魂和躯壳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一个光影、声响混杂的一个场景之中,完全失去了自我。

托三害怕极了,这种混乱的场面让他混沌不清醒,而这种不清醒让周围的场面更显混乱。他在这种晃动的光影、嘈杂的声响和混乱的思维之中不停呐喊,不停的找寻,试图重新凝聚自我,抓住那些属于他自己的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然而——这样的努力只让他陷入了更加剧烈的混乱,周围的光影晃动得更厉害,刺眼的光线像一根根细针扎着他的眼睛;杂乱的噪音撞击着他的耳膜,连细微的草尖颤动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清晰响亮,刺激、牵拉到他头脑中的神经,让它疼痛,让它跳动;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草汁的沁甜、卵石的干烈、汗液的骚膻……像有一堆充满活力的蛆虫替代了他的肉体,托三能感觉到它们的种类、形状、大小、质地……

托三的眼珠子在眼皮下飞快地转动,这些丰富多样的感觉源源不断地向他飞奔而来,像一群从杀牛坳洞穴冲出的野牛从托三的脑中踏过,它们的铁蹄不停的踩踏着托三的大脑皮层,永不停歇!托三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的心脏快要爆炸,他的大脑快要爆炸,他整个身体快要爆炸……

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显然,姬三的建议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托三想不到自己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或者找到什么样的办法来接受这些强加给他的东西。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托三同时进入了其他几个人的“世界”,他能看见所有人所看见的,能听见所有人所听见的,能闻到所有人能闻到的,能感受到所有人所感受到的一切。他告诉和二:“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陷入一个黑暗的深渊,现在,周围是一片混乱嘈杂,”托三说,“这就像有很多双眼睛长在你的脸上、头顶上、后脑勺上、后背上等身体的各个不同部位,我能从不同角度看到零碎的、破裂的、无法拼凑在一起的画面,这些画面不停变幻、晃动,重叠出各种各样的场景;同时有很多只鼻子长在我的脸上、胸膛上、后背上,你能同时闻到不同的气味,这些气味彼此并不融合也不连贯;而且有很多的很多层皮肤在我的身上,每一层皮肤都能感受到冷热疼麻等不同的触觉;还有很多双耳朵在我的身上,能同时听见不同的角度、同方位所传来的声音;甚至有很多思想、很多的情绪在脑子里盘旋: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那些众多感官接收到的各种不同的画面、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思想同时在拖三的头脑中旋转,敲击着拖三的神经,撞击着拖三的心脏,刺激着拖三的耳膜,晃动着拖三的双眼……

和二非常理解托三所受的痛苦,他鼓励托三道:“至少你已经摆脱了黑暗,这是非常大的进步。”

托三说:“可是,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只习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只鼻子,一个身体……”

搜寻队伍进入了南方森林,正是至夏时节,寒日的亮光照亮一切,大地的高温正在减退。

卢四突然停住脚步,静立不动,慢慢的,他蹲下来,仿佛发现了什么。

和二等人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前奔跑。走了好一段路程,和二发现卢四还是没有跟上来,连忙招呼大家停下,等他们找到卢四的时候,发现卢四正蹲在地上,表情非常凝重,大家就都蹲了下来。

几个人蹲在地上侧耳倾听,细风吹过树干,又盘旋而回,花三停止了呼喊,他破锣般的嗓音在多多草原上空消失了。

大家盯着卢四,风突然识相地停了下来,连昆虫的鸣叫都没有,周围凝固了一般。

和二正要开口,卢四朝他直摆手,卢四捏紧手中的长矛,身体慢慢地往后溜,就如同树根世界里的慢动作,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才将身体转了一个方向,他的矛尖正对着西南方的一棵树。花三伸手朝那个树上,大家都将目光转向那棵巨树的上方。

和二、万大、花三和齐大慢慢分散开,做着各种高难度的慢动作绕过地上的障碍,用极其轻微的步伐慢慢的向那棵树移动,慢慢地包围了那棵需要二三十人才能围住的树,虽然他们只有四个人,但整棵树的所有死角都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整个过程中不需要指挥,不需要命令,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换,他们的配合已经天衣无缝。和二伸臂夸张了舞动了几下,然后朝树干靠近,花三朝左边移动填补和二的空缺。树冠下的光线很暗,看不见别人的表情,只见到彼此非常的夸张肢体动作,就像在黑暗中的皮影戏,这是森林中采用特殊战术时的交流方式。

卢四紧盯着树冠上,依然静立不动,叶三扶着托三与卢四呆在一起,他异常兴奋,心脏狂跳不止,“难道是他们发现了宋三……那一定是宋三,一定是……”见和二四人围不住那棵树,叶三正想起身过去帮忙,卢四拉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

就在大家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托三突然颤抖起来,叶三连忙按住托三的身体,托三的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叶三连忙扶着托三,问:“怎么啦,托三?”一小会儿,托三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身上的肌肉松弛重新陷入昏迷。

叶三扶托三坐起来,他还在不停的问,但托三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和二正朝树上爬,昏暗之中,树上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从心海捕猎野鹿后,搜寻队伍就再也没有见到了活的动物,此时他们都异常紧张。特别是叶三,这种捕猎时才会出现的场面让他喘不过气,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托三突然的异常动作更加渲染了这种紧张气氛。就在这时,叶三背上的绿甲虫突然动了几下,吓得叶三大叫起来。立刻,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连忙扑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尽力压制着自己不再发出叫声。

大家知道已经暴露了,花三大叫一声:“有人吗?”树上的和二不再隐蔽,快速朝他发现的那个目标冲去,地上的几个人猛的站起身来,几下就蹿上了那棵树,卢四也迅速地跑到树下,爬上了粗大的树干。叶三看看地上的托三,再看看如猎豹般迅速的卢四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树顶上,枝叶簌簌作响,和二等人敏捷如风,在枝杈间快速穿行。随着树冠上部的树叶一阵乱颤,一团黑影快速窜到了另外一棵树,和二等人齐刷刷的朝另一棵树跳过去,树丛枝叶的颤动向远处延伸,像光狼穿过草丛拨动而起的草浪。和二等人紧追不舍,在树与树之间跳来跳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留下叶三在草地上看护托三,叶三很着急,他要知道树上到底是什么。托三突然再次抖动起来,叶三感觉背上的绿甲虫伸出鞘翅准备起飞,叶三赶紧抱起托三,绿甲虫发出轰轰的振翅声,卷起巨大的风浪。叶三双手紧紧箍着托三的腰,绿甲虫慢慢升空,然后带着叶三和托三飞入了树林,他们在树林之间穿行,树与树的间隙并不大,绿甲虫小心翼翼的在树干之间飞行,不时悬停下来找寻适合的路径。

就这样,绿甲虫带着两人飞飞停停,尾随和二他们而去,绿甲虫的振翅声在森林里回响,森林中的微光增加了阴森恐怖的气氛。

远处传来了花三等人等人的吼叫:“别跑……在这里……”场面非常的混乱,叶三的手紧紧抱住托三,他能清晰感觉到托三身体的痉挛,那种振动的频率与背上绿甲虫闪翅的频率完全吻合,叶三双手发麻,身体发颤,脑袋也轰轰的直响。

远处的人声汇聚在一个点上,叶三知道和二他们已经围住了那个黑影,树上发出树枝折断的噼啪声和人的打斗声,嘈杂中传来花三的声音:“抓紧啦,别松手。”

和二的声音也传过来:“别动,别动,我是和二。”他像在安慰被抓住的那个人,显然,他们抓住的黑影是一个“人”。叶三兴奋极了。绿甲虫飞到了那棵树的下面,树上的树枝、树叶簌簌下落,叶三听到一个人沉闷的低吼和挣扎。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趋于平静,紧接着,和二等人陆续从树上滑下来。颅山碎片的微光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好不容易,大家将抓住的人带到了地面。绿甲虫停止飞行,安静地伏在叶三的背上,托三的身体停止了震颤。

叶三看到万大和卢四架着那个被抓获的人,他急切想要知道是不是宋三。卢四与花三各拽那人的一只手臂,和二拿起颅山碎片凑近那人的脸,蓬乱的头发湿乎乎地贴在脑袋上,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他赤裸的身体上长满了白毛,整个人还在不停地扭动,做着无谓的挣扎。和二安抚他,想让他安静下来。花三撩开那人脸上的头发,一张布满胡须的脸呈现在他们面前,颅山碎石的光线照亮了他的双眸。

和二问:“你是宋三吗?”

其他人都说:“肯定是宋三,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人听见“宋三”二字,眼眸闪光,刚刚停下的身躯再次奋力挣扎起来。卢四与花三不留神,被那人挣脱了。又是一番打斗,好在万大、齐大眼疾手快,一哄而上,仗着人多,那人又被制服了。不过他们没少挨“宋三”暴雨般的拳头:头上,身上……

“宋三”累了,彻底放弃了挣扎。几个人都停了下来,和二用颅山碎片照亮自己的脸,对那人说:“你看清楚了,我是和二。”

那人开口了,发出了“咿哩哇啦”的怪叫,接着是嚎啕大哭。

“不要再逃了,我们是来找你的。”和二示意花三和卢四松开“宋三”,花三刚一松手,“宋三”再次想逃,卢四不得不抱着了他。

叶三将路上拣到的一把颅山碎片做成的长剑交给他和二,和二看了看,那正是“扔”宋三那天看到的那把长匕首,这就是宋三无疑了。

搜寻队伍继续朝东方前进,虽然他们已经找到了宋三,但是他们不敢确定是否还会有其他人流落在圆岛。

他们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就应该把所有能够找寻的地方搜寻玩转,不能落下任何一个地方。现在只需要绕过东山,他们就将已知的世界搜遍了。这样才能算作是功德圆满。这也是金三的嘱托:一定不能放过任何地方,不能放弃任何可能。

森林的尽头就是东山,一路上为了防止宋三逃跑,几个人轮流抬着缚住手脚的宋三,加上需要有人背着一直半睡半醒的托三,他们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路上,宋三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的行为举止与动物无异,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头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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