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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O二章 君心沉沉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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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先生侃侃而谈的过程中,容缓仔细打量着对方面孔。

连对他深恶痛绝的兰慧,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端详,脸上看不见一丝愠意。

霍拓声音落地,不见有人出声驳斥,忍不住道:“霍某的话,你可听到了?”

“霍先生才被羿清训斥过么?”容缓问。

兰慧在旁点头附和:“看来被骂得有点狠呢,阁下的五官都要扭曲到一处去了,尤其方才说那番话之际,脸上只写着‘要报仇’三个字。”

霍拓脸色黑沉:“你……”

兰慧丕地恍然大悟:“你刺杀缓缓的事,被你家少主晓得了吧?”

霍拓面生不屑道:“尔等这般出身微贱之女,惯常搬弄口舌,挑拨离间,有何稀奇?”

容缓黛眉闲挑:“霍先生查过我的出身么?”

“查过又如何?”

“那么,可是你将容缓的身世报给了蒙豫?”

霍拓身躯微震,眉目间掠过诧异。

兰慧也是一愣。

容缓悠悠然道:“你刻意隐瞒了我与羿清相识的这段往事,将容缓的身世报与蒙豫,居然可以将许多年前的恩怨调查得那般仔细,该说霍先生是术业有专攻么?”

霍拓眼光闪烁:“你已然见过蒙豫了?”

容缓浅笑:“不但见过,他还亲眼见证了容缓遭遇刺杀的全程。”

“什……”霍拓错愕失语。

“容缓此前曾经数次不解,霍先生明显不是一位擅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谋之士,羿清的家族为何会安排如此一人随在羿清身边?”

霍拓视线阴冷:这低贱女子好大的口气。

“离开黑水城前,蒙豫向我道明个中原委,请我看在羿清面上,对霍先生手下留情。容缓才晓得原来阁下在收集讯息方面的独到才能。行军之中,贵在知己知彼,霍先生为羿清斩获敌情,羿清方能掌握先机。就如前些时日,霍先生几度前往胡州兵马盘踞之地,想来也是为了勘察敌情。”

霍拓虽然对她厌怒至极,但因为顾忌蒙豫,不得不稍加按捺,道:“既然你认识蒙豫,想必也获知了我家少主的身份,如果你敢……”

“我敢的话,你又要如何?”容缓问。

霍拓面目倏狠。

容缓淡哂:“霍先生来时那副神色,想必已然被羿清晓得你曾刺杀过容缓受了训斥,而阁下刺杀容缓,并非一直所声称得那般惟恐你家少主被红颜祸水断送了大业,无非不想容缓将你的位置取而代之而已。”

霍拓冷笑:“你这微贱之女还真是狂妄自大,凭你也能代替霍某?”

兰慧嗤声:“如果霍先生当真有这份自信,又何必派杀手刺杀缓缓?而且,你以为是缓缓将此事告诉了羿清,此番前来是想兴师问罪的吧?你杀人在前,居然还敢来怪罪别人,真是老不要脸!”

“你这大胆贱婢!”霍拓大怒,“来人,将这贱婢拿下去!”

兰慧才想拔出匕首,容缓摇头:“放心,有姚宽大哥在,谁也踏不进来。”

外间果然毫无动静。

霍拓面色青黑:“你当此处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唆使你手下的奴才伤及府中侍卫?”

容缓冷冷道:“蒙豫曾求我放你一马,但霍先生似乎并不领情呢。”

突然间,霍拓感觉到了一份仿若抵喉薄刀般的杀机,蓦地站起,脚步向门处挪移。

“霍先生也尽管放心,容缓如果想杀你,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这句话字字冰冷,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内心深处骤然漫出,迅即延至四肢百骸,但霍拓绝不想承认:只是一个小小女子的空言恐吓,何以令他畏惧?

其实,原因他很清楚——只要这个女子想,当真可以将他杀死。

“霍先生既然贵人事忙,容缓不敢挽留,好走。”

霍拓头也不回,拂衣离开此处。

“看来羿清已经然知道了。”兰慧喜孜孜道,“应该是蒙豫那边说的。”

容缓默然未语。

兰慧坏笑:“看他那个模样,要不要继续吓一吓他?”

容缓起身:“比起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人身上,我们何不到外面走一走?”

她们走出暖阁,漫步府内,感觉到了交织在周遭的各样视线,揣测、斥拒、猜忌……意味混杂。

兰慧轻笑:“这情形,让我有点想起我们初到平城的那段日子了,不过容城主的府里规矩严明,下人们还不敢窥探得这么明目张胆。”

容缓举眸,迎接到不远处的两道目光,颔首致意。对方微微瑟缩之后,回以一记毫无示弱的回视,退了下去。

“与容华的城主府不同得是,此地充满了敌意。”容缓道。

兰慧歪嘴一乐:“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让别人恨得要死却毫无办法。”言罢,她举手向四方挥动。

四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之声,不远不近,不高不低,尽是不善之声。

容缓嫣然:“兰慧姐姐笑一笑效果更佳。”

兰慧当即将笑容慷慨赠送。

那些私语之声丕地一顿。

两人谈笑风生,穿过整座城主府,走出大门。

一个时辰后,羿清回府,迈进大厅的同时,问向身边跟来的一个仆妇:“每日给容姑娘准备的水果已经送过去了么?”

“容姑娘……”仆妇欲言又止。

羿清一惊:“容姑娘怎么了?”

“奴婢方才看见容姑娘出去了。”

出去?羿清面色丕变,拔脚向门外奔去。

*

胡城这座城池,几乎是在水上的。

容缓看着行驶在城间湖渠上的那些小舟,看着以水为生以水为路的人们,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博大,不止一座安城,不止一座平城。果然要走万里路,方知这世间有万里之辽阔。

“我们也去坐船吧。”容缓指了指前方河流,“去尝一尝对面酒楼里的招牌菜。”

兰慧欣欣然点头,迫不及待地拉她向前奔去。

只是,容缓的另一只手腕被一道冲上来的人影牢牢握住,她怔然回身。

羿清满面焦灼之色,疾声道:“小容兄弟,你不要走!”

容缓先怔后笑:“我只是饿了而已。”

“饿了?”

容缓伸手指向河流对面:“胡城百业萧条,如今尚在运转的都是一些根基雄厚的百年老店,我想尝一尝那家店里的招牌菜。”

羿清回过神来,冁然:“小容兄弟想尝,我陪小容兄弟去就是。”

借由一叶小舟,他们到了对面。酒楼掌柜认出了羿清是这座胡城的新主人,领进了风景最好的花之间,竭尽所能地捧出最佳菜品。

兰慧立守门外,嗅着那股菜香,心中万分哀怨:本来是她与缓缓共享的美味,又被羿清抢了去,真是不甘。

里间,羿清持箸为容缓频繁布菜,不一时,她面前的碟盘内便起了一座各式菜肴堆成的小山。

容缓哭笑不得:“若非我喜欢吃的,任你堆得如何之多,也是枉然。”

羿清垮下脸:“你不喜欢么?”

“倒没有不喜欢。”容缓提箸就食,“任何食物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

说到做到,容缓专心用膳,直接盘内所有菜品尽数食用干净。

羿清则是挑着几样还算喜欢的聊以果腹,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容缓那张晶莹粉面。

容缓秀目妙横:“你如此盯着,不怕我食不下咽么?”

羿清一径憨笑。

“我吃好了。”容缓放下双箸,推开杯盘,“你可以对我说了。”

“嗯?”羿清一愣,“说什么?”

容缓揽来一杯茶水,道:“你这般着急得追过来,难道不是有话对我说么?”

羿清瞳光遽闪。

她微笑:“此时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喔。”

“小容兄弟……”羿清掷开竹筷,眉心紧蹙,“先答应我,你不会生气。”

她淡掀蛾眉:“看来你已经笃定我一定会生气呢。”

羿清双眸内其情恳恳:“无论我讲到什么,你都要先耐下性子,听我把话讲完。”

她螓首微颔:“我不生气,也会耐下性子,可以讲了。”

羿清覆眸,哑声良久,艰难启唇:“两个多月前,我遭遇胡城军暗伏在城外的刺客伏击,受过一次箭伤,虽未伤在要害,但在受伤同时跌进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内……”

容缓边饮茶,边倾听,如他所愿,不生气,不起急,无论听到了什么。

无论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的,是她所预料到的情形中,最坏的那一种。

“那一日,我与赵监军视察城防,在城外遭遇伏击,中了暗箭,跌入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内。赵颖慧为救我卸下盔甲跳入河水之内,幸得她奋力拖拽,使我有机会恢复意识,握住了岸上伸下的一条树根,救了彼此一命。但是……”

羿清借着那条树根抵挡住了流水的冲击,带着赵颖慧攀上河岸,身处城郊外的山林之内。他伤痕累累,赵颖慧也全身伤痛,但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情形,是赵颖慧的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衣不蔽体地裸呈在他眼内——为了救他,赵颖慧在入河之前卸下身上重甲,单薄的衣裳被急流冲刷而去。

就在这时,几个山民向这边走近过来,他只得将人抱起,向林内深处奔去。

“虽然颖慧性情豪阔,不拘小节,但女儿家的名节不是寻常之事。且她是为救我导致那般窘境,我必须负起当负的责任。那次事后,我向赵城主提亲,与颖慧订下了婚约。”

竟连婚约都已经订下了么?容缓垂首。

“我与颖慧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结下了同袍之谊,虽说到今日我与她之间也无男女之情,但身为男儿,无法逃避担当。小容兄弟,原谅我在提亲之前未能取得你的准许,实在是当时外间开始有流言四起,无法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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