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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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原本是想御驾亲征的。

李昌早年能征善战, 也可以说大周的天下是他一手打下来的。

这次攻打东夷的事情,他其实是想御驾亲征的,只是考虑到他现在并没有立下储君, 御驾亲征会引起朝廷上首没有人坐镇而人心浮动,所以放弃了,转而派遣了大将军周立疆带着十万大军从威州和睦州出发,兵分两路攻打东夷。

皇帝在明德门前为周将军壮行之后, 便回到了紫烟阁处理政务, 放在他桌子上的正是李安然从威州送来的奏疏,为的是替一个前来投效的女海匪请封, 这个女海匪……现在应该是女将了, 这个女将在剿灭威州一带的海匪时依靠着自身对于这一带海域的了解, 以半个月的时间便扫清了威州附近商道的所有海匪据点。

李安然为她请封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情,一般来说女子领兵打仗,或者女匪归顺,有功者都会封正三品以上的诰命, 没有像李安然这样直接请封将军的。

诰命夫人和将军,完全是两个等级的东西,一旦同意将这个白丁出身的女将封为将军,这就意味着这位将军可以和其他为官做宰的人一样, 给皇帝写奏疏,上朝,参与朝政。

这和皇帝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封为宁王完全不一样, 李安然能封王, 还有一层最大的原因是她姓李, 是皇帝的女儿, 皇家的公主。

皇家嘛,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破例的。

这个郑娘子却不一样。

皇帝一手拿着奏疏,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连站在下首的章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在章相的眼中,皇帝看着来自李安然的奏疏皱着眉头,在看李安然奏疏的时候,他很少露出这种凝重的表情。

李昌叹了一口气。

狻猊儿大了,有些时候他都开始把不准这个宝贝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为郑一娘请封,可能是狻猊儿和这个郑娘子达成的归顺交易,封她个将军当当,也算是彰显朝廷对于归顺之人的宽宏和重用。

再则,李安然离开天京之前,把京城里那个庵堂给收拾干净了,问他讨老六去兴办庵堂女学,又让自己心腹的下属教老六怎么管理这个女学堂,收了一批孤女学习读书写字,女红算账,皇帝一开始倒也觉得是女孩家的玩闹,找些事情给家里这些个闲得天天相互比拼首饰衣衫的妹妹们做点事。

可是再结合李安然为女将讨封的事情,他却咂摸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难道他的狻猊儿不满足于自己封王,还想开女子上朝为官的先例?

皇帝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他现在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想要让李安然尽快结婚生子,然后将她的储君之位给定下来,但是狻猊儿却很明显的推三阻四,似乎是顾虑着什么不愿意接受这个位置——似乎看上去并没有做女皇的野心。

可是你说她没有野心,她却处处在这个世间已经定下的规矩底线处试探,从赤旗军到威州水师战船,她积极扩张自己的势力,培植能跟上自己脚步的心腹。

——无处不透露着睥睨天下,欲将天地握在手中翻覆的气势。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如果不接下自己这个帝位,到时候她和新帝会变成什么样龙争虎斗的场面吗?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皇帝苦笑着将奏疏丢在书案上,“准准准,朕准了。”

周围的气氛为之一松,连站在下首屏息凝神的章松寿都不由自主的送下了肩膀:“陛下……这是?”

“狻猊儿在最短的时间里拉起了一支水师,其中有个叫郑一娘的娘子功劳匪浅,朕打算下一道圣旨,封她做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若以后还有大功劳,也可进一步擢升。”皇帝拿起朱笔,在奏疏上打了一个圈。

章相道:“这……历朝历代,没有封女子做将军的先例啊。”

“这历朝历代,难道还有封女儿做亲王的先例了?”皇帝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章松寿,后者便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对着皇帝行了一礼。

“陛下说的是,只是游骑将军并非散官,还得通过中书省诸位尚书商议之后,才能下这道圣旨。”

他回答得甚是巧妙,将驳回皇帝诏令可能导致的风险分摊在了中书省其他几位宰相的身上——要知道,皇帝设立群相制度,就是为了让他们几个宰相相互制衡,好确保自己的诏令不会被一致反对而打回。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皇帝这是论功行赏,中书省的宰相们没有反对的理由——要有,也只是“没有封女子为将军的先例”——但是给李安然封王皇帝都争取到了,封个从五品的将军,那还有什么紧要的。

圣旨也就这么拟定了,也将跟在开拔的军队后面,一并到达威州。

至于此时此刻的威州,刺史府中,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对着一只被加在火上的烤全羊,从它身上割下自己中意部位的肉来,用面皮包着沾上酱料,卷上薤白送进嘴里。

羊肉汁水丰沛,又用来自西域和南洋的香料恰到好处的腌制过,少许的腥膻味搭配着薤白反而更令人食指大动。

崔肃道:“这烤全羊许久没吃过了,在岛上吃多了咸鱼,如今有新鲜的羊肉吃,更是舒爽。”

清缴海匪之后,照理来说应该是文承翰这个刺史负责犒赏官军的,但是他一个刚到任才一年的刺史,平时里也不捞油水也不接受孝敬,自己腰包里没有多少钱。

一般来说如果是用来犒赏作战英勇的官军,刺史有权调配州府库存,但是却有一定的数额,还得上报朝廷,最后分摊下来的赏赐在李安然看来有些磕碜。

大殿下便自掏腰包补贴了一部分——并不算是厚赐,因为她深知一开始就厚赐,会把这些海匪出身的水师官兵胃口迅速撑大,所以她将赐下的财帛控制在了足够他们出去喝一杯,吃几天酒肉的程度。

当然,她更欢迎这些人将钱拿去换粮米盐,或者储起来,在威州成家立业。

庆功宴之后,李安然还自己办了一个私宴,邀请的也就只有为了和度支部周旋,头发几乎掉光的柳郎中,发明癖得到极大满足的诸葛斐,崔肃,文承翰以及郑一娘,几个人围在院子里吃烤全羊,那是个个手指油汪汪。

郑一娘嘲笑道:“咸鱼?我怎么记得某个人在岛上后来还吃了不少新鲜鱼脍呢?”

崔肃道:“郑娘子的鱼脍切得极细,就是酱料差了点,崔某谢过郑娘子款待。”这么说着,他还对着郑一娘拱了拱手。

边上的文承翰从羊头上片了两片肉下来:“这种聚餐而食的吃法是胡地、胡人的习俗,我们这身处威州,还是不太好吧?”

这么说着,便伸手去拿一边翠巧磨得胡椒盐——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开盐禁,但是朝廷已经逐步压低了官盐的价格,可以看出皇帝也想找个机会开放盐禁,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将东夷打下来,盐禁的事情,还得再放放。

——李安然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装着胡椒盐的碟子,那碟子便被一只手抽走:“既然文刺史说这样不妥,那就不要吃了。”

翠巧捧着胡椒盐碟子,送到了李安然的边上,在羊腿上割下一块来,捏了一小撮胡椒盐洒在羊腿肉上,又用薄面饼将肉卷了,双手送到李安然的面前。

李安然看着脸色渐渐变青的文承翰,抓住面饼咬了一口,咳嗽了一声。

文承翰:……

眼见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边的崔肃连忙为友人开口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他自己不是也吃得欢快么?”

“哼。”翠巧翻了文承翰一个大白眼。

文承翰:……

他、他、他……他忍。

救命恩人,他忍。

郑一娘坐到李安然边上,问道:“殿下,我想问问……您身边那位师父去哪了?”

她归顺李安然之后,七天有六天是在军营和甲板上操练水师,她和赤旗军的旧部相处很融洽,融入得也很快,只是得空的时候,会来找李安然切磋一下武艺。

这样一来二去,也就看到了经常跟在李安然身边的荣枯,只是这段时间她没有在李安然身边看到这个法师,便有些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剿灭海匪的行动,折损了一些青衣帮时期便跟着她的兄弟,她听说荣枯是皇帝钦封的圣僧,便想求荣枯为这些兄弟做些法事,好超度他们。

李安然嚼着羊肉面饼的速度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咽下了一小口,才含糊道:“去附近的庙里了,说是要清修。”

她相信荣枯是个聪明人,在她询问他的出身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

又在她身边,见识了大周无坚不摧的军队,各种威力惊人的机关之后,他的心确实是很难平静下来的。

他需要时间,去面对自己心中那些令他羞耻却又欲罢不能的欲望。

李安然笑道:“我出钱请庙里的法师来做法师吧,他不是净土宗的和尚。”

郑一娘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一娘替兄弟们谢过殿下恩典。”

她也可以用强。

但是现在,她更愿意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去权衡利弊。

作为最好的猎手,她有的是耐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征讨东夷的事情,她暂时没有太多的精力分给荣枯。

同年六月,大周军队兵分两路,一路从陆上给东夷施加压力,另一路则即将从威州出海横渡,登陆新罗。

而负责阻挡他们的是来自东夷的水师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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