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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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亦惟猜测梁崇应该也很惊讶,因为梁崇停顿得前所未有的久,宁亦惟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梁崇说话。

陆佳琴的云南客户送了她一副玉石围棋子,她拿回家放在了宁亦惟的桌上,宁亦惟坐在床边,把围棋罐头倒空了,在格子床单上摆斐波拉契数列。

摆到13,梁崇开口问:“她来认你?”

“没明说,”宁亦惟闷闷不乐地搅乱了棋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罐子里,“可是我又不笨。”

他不想复述今晚的事情经过,只是想让梁崇在电话那头陪他待一会儿。

梁崇却追问:“你怎么猜到的?”

“很多证据,”宁亦惟有点烦心地说,“很多很多,你知道吗,她傻傻的。”

梁崇没说话,宁亦惟把棋子收好了,放回床头柜上,告诉梁崇:“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她看上去过得挺不错的,没有吃苦。”

“是吗?”梁崇轻声问他。

“嗯,”宁亦惟回想着她的模样,蜷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忍不住跟梁崇猜测,“你说她会不会是未婚生了我,我生父又抛弃了她,她一个人没办法养我,所以才把我扔掉了?”

“不会吧。”梁崇说。

“哎,”宁亦惟有点低落地盘腿坐在床上,拽着自己睡衣的边,跟梁崇强调,“她很好看的,你看到就知道。我觉得她应该是没有办法养我了,养一个小婴儿很难的,要做很多准备,她可能都没准备好,只能决定不要我了,可能这个决定也做得很难吧。”

宁亦惟絮叨地说着不同的猜测,想替生母找比较完美的借口,可能是真的真的没办法留下他,才把宁亦惟扔掉了。

“惟惟。”梁崇的声音更轻了一点,也更温柔了一些。

他叫宁亦惟,宁亦惟没应,兀自陷在情绪中,他把所有的猜测都说完了,才停下来,又对梁崇说:“梁崇,以前我觉得就算他们找到我,我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她今天这么伤心,我真的好难过。”

“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呢?”宁亦惟像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地说。

他的手抓紧了衣摆,指关节像刚才他亲生母亲开车时一样,泛起用力过度的白。

很想让她不要再哭了。

宁亦惟理由都想好了,想告诉她哭得太久太厉害,会导致角膜充血,引起暂时性的视力下降,让夜间行车的事故率变高,哭很危险的,不要哭了。

“宁亦惟——”

“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宁亦惟垂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手,“是不是后悔了,后悔的话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他房间里很安静,耳边只有梁崇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如果梁崇不说话,就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样。

宁亦惟说:“我现在二十岁了,早就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他在跟梁崇说话,也好像在预演拒绝,“我有爸妈了,你别找我了”,可是预演到一半,已经觉得很不忍心。

“你说,梁崇,”宁亦惟很苦闷地说,“她跟什么样的人生下我的呢——”

“——惟惟,你等等,听我说,”梁崇像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说,“我现在回来,你睡一觉起来我就到了。”

“我睡不着。”宁亦惟有点抗拒地说。

“先闭上眼睛……”梁崇哄他,“把灯关了。”

“好吧,”宁亦惟还是照他说的做了,关灯躺下,闭上眼睛,问梁崇“你在哪里?”

“还在法兰克福,”梁崇低声说,他那头有人交谈的声音,有人在对梁崇说话,梁崇跟那人说“好”,又抚慰似的对宁亦惟说,“我一会儿就走。”

宁亦惟握紧了手机,小声地说:“法兰克福啊,这么远。”

“不远,”梁崇的声音很沉,像唱摇篮曲的音色,诱哄宁亦惟快睡,“很近。”

梁崇一认真就变得很温柔,梁崇很好,像宁亦惟的浮木,让宁亦惟觉得只要梁崇在跟他说话,要塌下来帐篷就会被梁崇好好地撑回去,永远不塌了。

“我半小时后起飞,你睡醒起来吃个饭就看到我了,”梁崇告诉宁亦惟,“不要胡思乱想。”

如果是稍微懂事一点的人,大概会跟梁崇客气一下,说你不用为我中断行程,我一个人可以的。

但宁亦惟不懂事,他混乱茫然,不知所措,想见到梁崇,让梁崇告诉他应该怎么办。所以宁亦惟跟梁崇求证:“那我睡了,醒了你就在了。”

梁崇很笃定地承诺:“醒了我就在了。”

“好吧。”宁亦惟闭着眼睛,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大早,陆佳琴和宁强就走了。出门以前,陆佳琴给宁亦惟炖了南瓜粥又蒸了奶黄包,放在保温饭碗里,写了纸条让宁亦惟起床记得吃,把碗放水池,她晚上回来洗。

宁亦惟开了保温饭盒,一股奶香气混着南瓜的清香飘出来,勺子和筷子都放在一旁。宁亦惟慢慢吞吞吃了几口,梁崇的电话就来了。宁亦惟放下勺子,接起来听。

“惟惟,你家楼下的门铃坏了。”梁崇说。

“啊?”宁亦惟愣了一下,站起来,拿起搁在门口柜子上的住户卡快步往外走,对梁崇说,“我下来接你。”

他穿着睡衣,下到一楼,便看见梁崇穿着黑色的长大衣,站在感应门外不远处。

宁亦惟走过去,门开了,一阵冷风伴着梁崇进来,刮得宁亦惟脚踝都疼了。

“外面怎么这么冷啊。”宁亦惟对梁崇抱怨。

梁崇手上没拿东西,很自然地捉住了宁亦惟的手,往电梯走。

“降温了。”他说。

走了几步,进了电梯,梁崇把宁亦惟揽在怀里按楼层,把宁亦惟包进他的大衣,又伸手捏着宁亦惟的下巴,让宁亦惟抬起脸来看了几秒,才宣布:“嗯,没黑眼圈,看来乖乖睡了。”

宁亦惟想说我当然睡了,一个音节都没出口,便被梁崇吞进嘴里。

梁崇站的角度恰好挡住监控,他贴着宁亦惟的嘴唇,吻到电梯停下才放开。

“我爸妈出门了,”宁亦惟打开指纹锁,回头对梁崇说,“要很晚才回家,你累的话可以先到我房间睡一会儿。”

梁崇跟着宁亦惟回了房间,但是没睡。

他只来过两三次宁亦惟的家,都是宁亦惟要来拿东西,他陪过来,上楼不过一次,未久留就走了。

这次好好看了看这间卧室,觉得随处摆着的小玩意儿小零件、占一面墙的书柜,和靠近阳台的书桌和一体机,都比他家那间客房更有宁亦惟的私人气息。

宁亦惟凑到梁崇身边,给梁崇看手机,颇有些神秘地说:“她早上给我发短信了。”

梁崇看了一眼,康以馨给宁亦惟发“我是昨天的阿姨,这是我的号码”,又问宁亦惟早饭吃了没有,午饭想吃什么。

家长大抵都是这样。如果不知道怎么关怀,就问吃了没有。

“我该回吗?”宁亦惟问出困扰他一早上的问题。

梁崇把宁亦惟的手机抽走了,很罕见地,他面上显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情绪。

宁亦惟盯着梁崇,看见梁崇神色的变化,心里很轻微地动了动,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宁亦惟试着拿梁崇手里的手机,梁崇按住了宁亦惟的手,和宁亦惟对视,眼里写着宁亦惟看都看不懂的东西。

不完全是怜悯,不是心痛,不是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都不完全是,但又都有几分相似。

半晌,宁亦惟先打破了沉默,他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惟惟,”梁崇突然说,“你出生在市妇保医院,以前靠近市中心,后来搬到郊区那家。”

“是吗,”宁亦惟说,“我不知道的。”

对于自己的一切出生事项,宁亦惟都不知道,陆佳琴和宁强没说过,他也没问过。

“你生母怀你不太容易,”梁崇又说,“不是你想的未婚先孕,她身体不好,生你之前掉过三个孩子,为了保胎打了很多针。她怀孕的时候我爸爸的医院还没建好,我也还小,陪我妈和我外婆去看过她几次,她常在住院。”

宁亦惟看着梁崇,没有说话。

“她生你的时候预定了单人病房,但是破水早了,提前去医院,单人病房还没空出来,就在三人房里住了几天,”梁崇停顿了一下,似是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她认识了一个差不多时间怀孕的产妇。”

宁亦惟觉得有点冷,抓过床上的抱枕,抱在怀里,抬头看着梁崇。

梁崇的手动了动,抬起来,碰了碰宁亦惟的脸,继续说:“当时医院的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可能是觉得你生母的家庭条件很好,或者出于别的原因,那个产妇把自己的孩子跟你调换了。”

宁亦惟还是呆呆看着梁崇,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梁崇和宁亦惟对视了几秒,闭了闭眼,按着宁亦惟的肩膀,凑过来,轻柔地吻了吻宁亦惟的额头,又告诉他:“这件事是你生父发现的。他看见你生母十七岁的照片,觉得和你很像,产生了疑问,就找人查了查,发现疑点更多,又拿了他和他太太的样本,托我取了你的,做了亲子鉴定。”

梁崇打开手机,找了张照片,给宁亦惟看,说:“是这张。”

一张全家福,宁亦惟看着用笔圈出来那个少女,想了想,觉得是很像,有怀疑也是难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宁亦惟问梁崇。

“你来澳洲的时候,你生父打电话找我,”梁崇说,“亲子鉴定是你陪我从澳洲回来那天出的。”

宁亦惟看着梁崇,鼻子酸涩,眼框酸涨,他想到了去澳洲前,发生的那些,他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才发生了的事。

“那我的生父——”宁亦惟看着梁崇,很小声地说。

是孔教授。

“是孔深丰,”梁崇说,“他太太是我小姨,叫康以馨。”

宁亦惟坐了一会儿,他低着头,很局促地看着自己穿着毛绒拖鞋的脚,说:“这样啊。”

“我本来以为我生父生母是不要我了,”宁亦惟说,“因为一些原因,有很多这样的事的。”

“不是,”梁崇说,“没人不要你。”

“嗯。”宁亦惟很轻地点了点头。

宁亦惟对“收养”等字眼一直比较敏感。

他不自卑,不缺爱,成长得健健康康,不在乎亲缘关系,但不代表他从来没有想过,或没有因此受到过伤害。

宁亦惟总是觉得所有被遗弃的小孩都像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有些小萤火虫有家,有些没有。

宁亦惟是有家的那种,但他仍然很显眼,因为的有些很讨厌的嘴碎的人喜欢明知故问,所以他是亮的,因为户籍信息上的收养手续他是亮的,因为DNA不匹配他是亮的。

所有小萤火虫都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们闪闪发光的尾巴,因为这样就没人会猜测,这只小萤火虫是不是身体有病,那只小萤火虫是不是很笨了。

宁亦惟自己有过一些猜测,不是很多,现在看来都不对。

原来不是不要我,是弄错了。宁亦惟愣愣地想着。只是弄错了而已。

他被梁崇抱在怀里。

梁崇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温暖他的手,把他咸涩的眼泪和无能为力的伤心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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