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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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清与艳阳天久别重逢,人没看够,话没说尽,连手都还没搓暖,艳阳天竟倒在了他眼前。周白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眼泪鼻涕更是止也止不住,兴许是还未习惯自己这具肉身,周白清走起路来左右摇晃,脚步虚浮,踉跄着到了艳阳天跟前,一个没站稳就跪了下来,他抱起艳阳天,嘴里咕哝着喊个没完:“师父……师父……”

艳阳天一息尚存,怨怪地看着他,说:“擦擦脸,脏,别靠近我。”

周白清知道艳阳天素来喜欢干净,忙用袖子抹了把脸,眼巴巴看着他。艳阳天半垂着眼睛,似是满意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动作极尽缓慢,可无奈身体却无法支撑这点波动,他喉结猛地上下滚动,又剧烈咳嗽起来。周白清扶起他给他顺气,哽咽着说:“事情我都听白鸦说了。”

艳阳天捂着嘴断断续续问:“他……咳咳……他和你说什么了?”

周白清不让他说话了,道:“这样吧,我说,要是说对了,你就点头,说错了你就摇头,也不用急着纠正我。”

艳阳天放下了手,道:“先想办法出去再说,这里不是现实,是幻境。”

周白清环顾四周,揣摩片刻后道:“想必这地方也是傅珍珠他们搞出来的鬼,她不知和谁学到了种针法,绑架走我之后就给我施了针,困住了我的魂魄,看来这地方与困住我魂魄的地方有异曲同工之妙。”

艳阳天道:“你被困这么久,饿过,困过,累过吗?”

周白清细想后说:“这倒没有……就是常常难过……”

艳阳天偏过了头,道:“这里不同,我们在这里会饿,会累,但是东西看得到吃不到,人看得到打不到,除非……”

他望向那落地钟的方向,说道:“除非在这个钟敲响六点的时候。”

周白清将艳阳天从地上扶起,按着他坐下,道:“那个钟有什么特别的?”

艳阳天道:“这里虽是幻境,但模拟出的场景和外面无异,外面就是隆城,这里是隆城里的一间茶室,这个钟是茶室里的钟。”

周白清这时指着远处摔在地上的刘斩风,问艳阳天道:“这个人就是刘斩风?”

艳阳天点点头,扶着额头,连唇色都变了,周白清道:“好了好了,我暂时什么都不问了,你也别再和我说话了,就在这里休息着,我去座钟那里看看。”

艳阳天却又开口,说:“还有件稀奇的事,有次六点时我们没赶得及回到茶室,结果推开门就看到这里成了……”

周白清赶紧回去一把捂住了艳阳天的嘴,皱着眉瞪他:“都让你别说了!”

艳阳天额上布满虚汗,眼神也无力极了,只是瞳仁依旧漆黑,看着好似白宣纸上的一点墨,盛在那桃花花瓣形状的眼里,好看极了。周白清摸了摸他额头,听到艳阳天放低了声音,说:“我和白鸦回到了春秋冰室……”

牛角路上的春秋冰室,那临街的玻璃永远坏着的春秋冰室。

某年某月某日早上下雨,下午放晴,傍晚又下起瓢泼大雨,一屋子餐具都被打烂打湿的春秋冰室。

周白清低下了头,他张开嘴呼吸着,手慢慢握住了艳阳天的手,艳阳天道:“到了八点,钟声响过八点之后我们就又回来了。”

周白清用力吸鼻子,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出去,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还有白鸦转告我的那些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全了,等我们出去之后你一句一句和我比对好不好?”

艳阳天愣了一瞬,耳朵有些红了,他推了下周白清,说:“你快去看看吧……”

周白清用力点头,快步走到了那座钟前,座钟高约两米,顶天立地,此时钟盘上显示,时间已是六点十五,周白清研究半天,打开了钟盘上的玻璃罩子。艳阳天靠在桌边看他,他踢了下身边的椅子,引得周白清回头看他。周白清道:“我想把他拨回六点试试。”

艳阳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周白清顿了会儿,走去将艳阳天搀起,揽在身侧和他一起走到了座钟前。艳阳天的说话越来越低,周白清不得不附耳过去听,他道:“若是这次再分开,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周白清听了艳阳天这番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搂紧他说:“说的是,以后都再不分开了。”

艳阳天抓紧了周白清的衣服,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全都喷在周白清颈上,周白清仿佛能闻到那呼吸中的血腥味,他赶紧伸长了手臂去够那座钟的分针。这分针的触感冰凉,好似艳阳天的双手,周白清将它紧握在手中,往回拨到了零点,万籁俱寂,什么都没发生,更诡异的是,回到六点的座钟根本没有敲响!

周白清道:“看来这地方是不让我们作弊……”

艳阳天道:“任何一个局都不可能是死局,只要是局必定是活的,必定有突破的地方……”

他抬起手来要去摸座钟,周白清看他手抖个不停,忙问他:“你要拨到什么时候?”

艳阳天道:“拨到八点试试。”

周白清应承下来,将座钟的时针和分针调整到了八点,可四周依旧什么都没发生,茶室还是茶室,天花板灰扑扑,地板脏兮兮,墙壁上歪歪斜斜贴着许多旧式样的美人画报。

周白清问道:“这茶室是你开的?地方也是你的?”

艳阳天道:“隆城是我要来的,茶室却不是我的……不,该说老板另有其人,我来时只是添置了些桌椅,这座钟……一直都在。”

艳阳天说的有些喘了,周白清道:“不如拆了……不,也不行,要是拆了装不回去,连六点这个时间都没法有什么改变了可怎么办?”

他自言自语,肚子这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他看看艳阳天,道:“这茶室老板到底是谁?不不,你别说话了,不管是谁,在隆城开茶室做生意,想必是个疯的……”

他说到此处,艳阳天掐了下他的手心,周白清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艳阳天凝神看着他,周白清将方才那句话又说了遍:“我刚才说这茶室老板,在隆城开茶室做生意……想必是个……”

艳阳天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周白清双眼圆睁,不敢相信:“是那个疯王??!”

艳阳天闭上了眼睛,当是默认,周白清忙对着那座钟上下一阵乱摸,道:“那这钟或许本身就是个机关也说不定!那疯王,疯疯癫癫的,又最爱鼓捣这些机关!”

艳阳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整个人几乎全依靠在了周白清身上,周白清摸到他手背上冰凉的汗水,他肌肤细滑,冰似的汗水覆在上面,好似一匹上乘蚕丝。周白清低头看看他,看到艳阳天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声几不可闻,他心里着急,可又拿眼前这个座钟毫无办法,周白清把自己数落了个遍,直怪自己没用。艳阳天呜咽了声,他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嘀咕着说:“要走了……要走了……最后能见到,已是大幸……”

周白清听得难受,他又把那座钟调回了六点,可空间没有丝毫改变,鸦雀无声,他连艳阳天的呼吸都听不到了。周白清摇着头道:“我们还要出去说好多话,做好多事……不能死在这里!”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内里还是绝望得厉害,这绝望的情绪渐渐将他的饥饿,疲乏放大,他觉得困,觉得累,甚至觉得无力回天。

他就要和艳阳天死在这里了,生曾同衾,死亦能同穴,或许也是一桩喜事。

周白清揽着虚弱不堪的艳阳天,他一拳头砸在了座钟上,这一拳愤懑夹杂,打得他自己疼痛不止,拳头上都流下了血。见到鲜红的血迹,周白清眼皮狂跳,他抱紧了艳阳天,道:“有血……!打下去有血!!会受伤!”

他话音未落,座钟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时针,分针和秒针竟然飞速旋转了起来!钟声骤然响起,且响个不停,响彻整间茶室!甚至连外头的隆城都飘荡起了钟声!

座钟的钟摆也跟着不停摇晃,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摇摆到后来,周白清一双肉眼竟已无法看清楚它,他眼前只剩下一条金色的脉动在空中不断滑出圆滑的轨迹,这段轨迹渐渐延伸上升,到第八下钟声响过,这断轨迹已在空中划出了个金色的空心圆!周白清看得目瞪口呆,可座钟的机关还不止如此,这金色的空心圆第八下钟声响过后兀自分裂成了两半,这座钟也像是被人一刀切下,向两边分开,座钟里的齿轮,发条,各种机械结构都清晰可见。乌黑的链条好似章鱼的触手从座钟内部爬出,攀上座钟后紧贴着的墙壁,它向左右分开发展,各自延伸了十厘米后两侧的链条又向两边同时垂落。钟声还在敲,座钟里的齿轮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它们互相碰撞,吻合,顺时针高速旋转,一时间火花四射,周白清护住了艳阳天,半眯起了眼睛,待到齿轮声停下,出现在他眼前的俨然是一扇黑色链条做框,布满齿轮的门。

座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全都掉落了下来,它们在齿轮的中心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钝角,看上去好似门的把手。

周白清没有多做犹豫,他握住这个钝角推按进去,门上的齿轮又开始旋转,周白清顺着齿轮转动的方向旋转了六十来度,他听到了卡啦一声。一点白光从齿轮与齿轮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周白清向上一提那门把手,刹那间,白光充盈,周白清抱住了艳阳天,与此同时,一长串狂笑声也塞满了他的耳朵。

这笑声是那么熟悉,那么生动,这笑声的主人笑完之后还说道:“哈,哈,哈,好徒弟,本王做的机关好不好玩??哈,哈,哈,哈。”

周白清头痛欲裂,那无处不在的白光照得他眼皮发烫,疯王的笑声还在持续,天晓得他哪来那么长一口气,竟可以笑这么久!约莫五分多钟过去,笼罩万物的白色光芒终于渐渐褪去,周白清揉着眼皮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他视线恍惚迷蒙一片,模糊中先是只能看到几道颤动的人影,过了好久他眼前所见才清晰稳定下来,三个肩并肩站着的熟人齐齐映入他眼帘。

周白清忙想和身边的艳阳天说些什么,可一偏过头,他怀里却是空的!周白清急出了一身汗,从地上跳起,这时那三人中一个矮个穿绿衣的男子过来按住了他肩膀,道:“你先休息,艳阳天师傅在别处。”

周白清道:“在别处??什么意思??他没和我一起回来?他人在哪里??”

绿衣人抿了抿嘴唇,面有难色,周白清摇晃起他肩膀,道:“陈十七,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十七闻言,松了口气,指着周白清转身对站在他后头那俩人说:“看看,回来了,是周白清,白鸦可不这样和我说话。”

那两人一个朝另一个挤眉弄眼,一个笑逐颜开,挤眉弄眼的那个道:“我说什么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人回来了。”

笑逐颜开的那个说:“廖老师说得对,说得对。”

挤眉弄眼的那个又说:“高少爷,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拍马屁,既然人醒了,那我去和傅医生说一声,顺便买点吃的去。”

那笑逐颜开的说:“那好,我还是在这里守着。”

周白清看看陈十七,问道:“怎么廖晓白和高少爷会在这里?”

陈十七给周白清倒了杯水,说:“说来话长,不过我们时间有的是,我和你慢慢说吧。”

周白清瞪了眼他:“不行,我得去找艳阳天。”

陈十七强拉住他:“他就在楼下!你着什么急,疯王爷在呢,别说是隆城了,放眼全国都没人能拿他有办法。”

周白清道:“我不是担心有人要害他,我就是想去看看他!”

陈十七道:“你别过去耽误傅医生给他看病了,我先把事情都和你说了。”

周白清死活不肯,硬是逼陈十七带他去看了艳阳天,陈十七腿脚不方便,一瘸一拐带他往楼下走,穿过一间厨房,进到了个大厅,周白清看这地方俨然就是春秋茶室,便问陈十七:“我和艳阳天到底是去了哪里?”

陈十七不耐烦了:“你是要听我说故事,还是要去看艳阳天?”

周白清道:“你边说,我边看。”

陈十七翻翻白眼,才要说故事,周白清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艳阳天面前,艳阳天正靠在一张木桌边上,傅白玉在给他把脉,周白清喊了他一声,艳阳天抬眼看到他,懒懒地打了个手势。

“傅医生,怎么样了?”周白清关切地询问,傅白玉看到他,一脸不高兴,要赶他走,那疯王这时也从房梁上窜了下来,他一头长发扎在了脑后,身上穿件脏兮兮的武生戏服,眉眼里还是满满的邪气,他蹲在木桌上问周白清:“喂小子,我问你,本王做的机关好不好玩?”

周白清道:“你那机关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开了天眼知道我和艳阳天有朝一日会掉进那个幻境?”

疯王掏了掏耳朵,侧卧在了木桌上,道:“本王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不知道吗?”

周白清眨巴眨巴眼睛,不相信,疯王嗤笑了声,转了个方向,伸手摸了把艳阳天的头发,道:“好徒弟,下回和师父一起进去幻境玩玩儿怎么样?”

艳阳天没理他,那疯王又哈哈笑着爬上了房梁,倒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唱起了大戏。傅白玉道:“好了好了,一个唱大戏的还不够啊?你们就别在我耳边吵吵了行不行??”

艳阳天斜眼看看周白清,小声说了句:“你们坐吧,坐下说话。”

陈十七道:“是是快坐吧,我腿疼得厉害,你就别折磨残疾人了。”

周白清跟着他坐下,陈十七给自己倒杯茶,说道:“那幻境的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周白清道:“从哪个头?”

陈十七道:“从隆城刚兴建的时候说起,隆城才建起的时候其实不少人反对,认为这大好的地方是要盖度假村的,哪能变成这种贼窝毒窟?云城那儿就派了不少人来干涉,结果呢,派来这里的人……”

陈十七说到这里,周白清戳了戳脑门,道:“你说的这件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隆城这里有个用针的人,控制了那些来找麻烦的人的灵魂?”

陈十七一时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白清摇了摇头,道:“或许……是白鸦的记忆吧……”

艳阳天看着他,放下手,轻轻拍了下周白清的手背,傅白玉道:“我去抓点药回来,你暂时别乱动,就坐在这里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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