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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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落穿上外套,看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陈初:“下楼吗?”

陈初摇头:“不想去。”他盯着电视,面无表情。

陈落察觉出一丝丝不高兴的情绪,他问:“你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两个……”陈初思索一会儿精准描述词,“老人。”

“老人?”陈落系好围巾,“哦,你指秦婆婆和宗光老先生。”

三天前,陈初在仓库里找到两双溜冰鞋,脏兮兮的,陈落把鞋刷干净,放在阳台上晾干。三天里,老婆婆和老和尚时常来店里坐坐,跟陈落闲聊。可能因为大黑狗与老婆婆去世的爱犬有些相似,陈落猜测,总之老婆婆是个温和的人,过来找陈落时总是给陈初带玩具和零食。

陈落对她印象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陈初一直对她亲近不起来。

“嗯。”陈初双臂抱着膝盖,蜷在毛毯里,可怜巴巴地问陈落,“可是我想跟你一起下楼。”

陈落抿唇微笑,故意逗他:“那走啊。”

“……”陈初拽着毯子角,纠结一会儿,最终喜爱战胜厌恶,他赤脚踩在地板上,“这样可以吗?”

“你指,变成人下楼?”陈落耸肩,“可以啊。”虽然大狗毛绒绒又能随便揉搓,但人形也挺好的。陈落嘴巴上拒绝了陈初的追求,行动却不够坚定,温柔的陈老板像个顽劣的孩子,总想逮着傻不愣登的大狗欺负。捏捏耳朵,揪揪胡子,拽拽尾巴,欠儿登的。

幸好大狗脾气好,或者说,甘之如饴。陈初坐在沙发上穿好袜子,套上厚毛裤和外裤,毛衣和棉袄,乐颠颠地跟在陈落身后下楼。

例行整理货架,打开玻璃门,开始一天的营业。

快中午的时候,几天不见人影的张屹走进店里,面色疲惫:“唉,累死了。”

“你去哪儿了?”陈落问。

张屹盯着陈初,稀罕地问:“这谁啊?”

“我远房表弟。”陈落说。

“哦。”张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我家小区门口,吴学易被杀了。”

“啊?”陈落惊讶地发出一个单音。

“他抢劫,被人砍得血呼啦擦。”张屹形容,“大早上的,特刺激。”

“……什么时候的事?”陈落问。

“就豆豆冲他摇尾巴的第二天凌晨。”张屹说。

陈落沉默,半天没吭声。

“我正好碰上,被带到派出所做笔记,回来赶紧去看珊珊,生怕小姑娘想不开。”张屹说,“珊珊心思重,恐怕接受不了。”

“然后呢?”陈落问。

“够呛。”张屹说,“我看罗艳一个人带珊珊挺艰难的,但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希望她也这么想。”陈落低头,将手中的糖纸折成一颗蓝色的星星。

陈初坐在陈落身边,专注地看着他折星星,拿起一张鹅黄色的糖纸笨拙的学着折。

“小陈。”老婆婆颤颤悠悠地走进来,“我又来看豆豆啦。”

“秦婆婆,今天真不巧。”陈落说,“豆豆在楼上睡觉,没下来。”

“这样,我给豆豆带了肉干。”六指婆婆说,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陈初,游移片刻,转回陈初身上,“这位是?”

“我弟弟。”陈落说,“他偶尔来找我玩。”

“哦……”六指婆婆意味深长地应下。

宗光禅师走进来,装模作样地抱怨:“老婆子你怎么不等我。”

“谁让你走那么慢。”六指婆婆说,“小陈的弟弟今天也在。”

闻言,宗光禅师打量了陈初一番,夸赞道:“小陈家的基因真好。”

陈初恍若没听见,认真折好星星,放在手心展示给陈落看。

陈落小声说:“折得真好。”

陈初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脸颊凹陷出一个小小的笑涡。

六指婆婆和宗光禅师迅速对视一眼。

“不好意思,你们是?”张屹问。

“常来的两个顾客。”陈落说。

“我特别喜欢豆豆。”六指婆婆说,“像我们家小黑。”

“行,那我不打扰你做生意了。”张屹起身,摆摆手,“回见。”

“回见。”陈落说。

宗光禅师意思意思买了两个面包,带着六指婆婆离开。

“那只狗化成了人形。”六指婆婆说,“狗形态的妖不多,我看像祸斗,要么是天狗。”

“我看也像,你想怎么做?”宗光禅师问。

“罗主任不让强行带回去。”六指婆婆说,“基地的吸血鬼又死了一只。”

“你指,说服陈落?”宗光禅师问。

“你有更好的想法吗?”六指婆婆反问,“妖和人的观念相距甚远,有些仇恨人族的妖巴不得人族快点灭亡。但这只妖不同,它一心一意都是小陈。我们只要征得小陈的同意,就能把它带回去。”

“小陈会同意吗?”宗光禅师问。

“我看小陈不像满腹仇恨的人。”六指婆婆说,“况且,他若不愿意,我们把他带回去,那只妖肯定会自投罗网。”

“你能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宗光禅师说,“我们为了人族的未来,你怎么说得像绑架。”

“强硬是必需的手段。”六指婆婆说,“希望小陈识大体,别让咱们费那么多事。”

-

“陈落。”

“陈落。”

“听我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向钧死在乌齐里克他乌山不是巧合!”

“带祸斗离开昆塔尔,来乌齐里克他乌山找我。”

“带祸斗离开昆塔尔!”

陈落猛地坐起来,冷汗浸湿睡衣,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回荡。

离开昆塔尔。

去乌齐里克他乌山。

乌齐里克他乌山?

陈落怔愣,那不是向钧死亡的地方吗?

突然从梦中脱离的心悸感,让陈落不得不扶着枕头等待耳边怦咚怦咚的泵血声渐渐平缓。他双手交握,继而攥紧,梦里是谁的声音?

是谁火急火燎的警告他,向钧的死亡不是巧合?

问题塞满了陈落的大脑,湿淋淋的睡衣贴着他后背。他打个寒颤,掀开被子下床,披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去客厅倒杯热水冷静冷静。

陈落端着盛满热水的杯子,转身,陈初站在他身后,目光炯炯:“你怎么了?”

“喔。”陈落被他吓了一跳,他端稳杯子,杯口溢出的热水倾倒在地板上,“你怎么醒了?”

“我听到声音。”陈初说,他指尖碰了碰陈落的手,“好凉。”

陈落惊魂未定,手指冰凉,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陈初问。

“就是……”陈落犹豫半晌,“算了。”

人做梦的奇怪之处在于,醒后记不得大部分情节,陈落只记得“离开昆塔尔,去向钧死亡的那座山”,他说:“我忘了。”

陈初盯着陈落的脸,仔仔细细,像贪婪的巨龙审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陈落喝完一杯热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回去睡吧。”

毫无征兆的,陈初走过来,双臂圈住陈落,动作轻柔的将他拥入怀中,对待孩子一般由上到下抚摸陈落的脊梁。

陈落哭笑不得:“你干什么?”

“我看人们都是这样做的,安抚他们的幼崽。”陈初说。

“你把我当做你的幼崽吗?”陈落问。

陈初任由陈落扭曲他的意思,反正不撒手:“不,我想让你高兴。”

“你怎么这么……”陈落拧着眉,心里补完这句话,这么招人喜欢。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你不是遇见理想的爱人,而是悉心培养一个】。他目前的状态不就是如此,他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看上去温柔,实际疏离。特别是和孔勐祥分手后,他的状态并不好,父亲的出轨和孔勐祥的出轨未遂,双重作用下他几乎对任何亲密关系都报以消极的态度。

他拒绝陈初,一部分原因出于良心和原则,剩下一部分,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更不愿意伤害懵懂的陈初。祸斗第一次拥有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他不想成为两人关系中的破坏者,说他冷静也好,懦弱也罢,他的想法很简单,给陈初最好的。即使未来不是他给陈初一份爱情,是其他人,那么他也要给陈初最好的友谊。

只是这份友谊在陈初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讨要下,有点儿变质了。

陈落自认是意志坚定的人,但是吧……陈落给自己找借口,谁能拒绝毛绒绒的小狗眨着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蹭你的裤腿?谁能?

请回答“我能”的选手自觉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反正陈落不能。

陈落双臂展开环住热腾腾的身体,像抱着一团火。这团火由外向内侵蚀,在陈落心脏埋下一颗火种,只等一粒火星,便能炸成一朵烟花。

“你还冷吗?”陈初问。

陈落背后的冷汗早已蒸干,他摇头:“不冷了。”

陈初没有松手离开,他说:“我查资料,上面说,祸斗是被陨石砸中的狗,陨石是星星,对吗?”

“嗯。”陈落点头。

陈初说:“那你是我的星星。”

他无所谓向钧将他带到陈落身边的目的,出于怜悯还是利益,他不想深究。他不记得往前万年的时光,亦不考虑往后漫长的日子,这一段,几十年,他想真切地活在陈落身旁。他不是没有思考深刻问题的能力,他只是不想将琐碎无聊的事情填满脑海,再延伸出一大堆没什么用的假设。他宁愿清空大脑,变成一条黑色的短毛大狗,趴在陈落身旁晒太阳,侧耳倾听宇宙宏大空荡的回响。他向往的生活就在眼前,何必再费力求索。

他只是一条活了万年的被陨石砸中的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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