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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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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边托着猫儿,一边笑呵呵对母亲姐姐说:“这楼如许高,等下便大哥经过了,凭我们目力亦不一定能觉察呢。”

  “能觉察自是好的,不能觉察也无妨,毕竟咱们是来观礼的,你大哥到了家还不是怎么看都行?”崔夫人如此答她,又招手要她回去坐:“快来尝尝这点心,这一桌可花了你阿娘我三十个大钱呢。且你终日抱着它不嫌手累吗?比寻常狗还重呢。”

  听得崔夫人说元宝比狗重,不要说三娘了,便在旁服侍的婢女们都忍不住笑出来了,一时雅间里欢声笑语。

  三娘依言过去坐了,将元宝放到一边的空座位上,摸着他脑袋替他辩道:“大重才威武啊,好吓鼠儿守家守院子呢。且不要说其他猫狗们了,便贵人们家养的豹子猞猁,又有哪个能比元宝聪明忠义?”

  三娘说的倒确实是大实话。元宝日常行动极有章法,寻常猫的毛病如偷食之类一概没有,不胆小不认生落落大方,除了不说话,其他行止具是如人一般,初来时真是看得韩府上下啧啧称奇。

  崔夫人说到底也是喜欢他的,听三娘这么一说,便顺着开始夸奖元宝:“这倒是。我们元宝可比其他猫狗强了许多。”又扭头嘱朝云将特意带来给元宝用的小陶碟拿来,挑了些点心放在其中,摆到元宝面前。

  元宝自然知道做猫的规矩,何况这点心也确实不错,当即就埋头吃了起来,一室的女子除二娘外皆看他看得乐不可支。

  借着兴头就着点心,母女三个又聊了一会,不多会就听远处传来了沸扬人声。都不消说,母女三人皆知道这是行军队伍要到了,于是忙忙抱了元宝凑到窗前。

  放眼南望,就见朱雀大街上,一支黑压压看不到头的队伍慢慢压了过来。

  队伍前头并无差官开道,当先的是一位骑着白骆驼的老将军。这老将军看着不太高大,但一身锃亮重甲看起来极威严。他须发皆白、长髯飘逸,如神仙似的端坐骆驼背上,哪怕远远看着也是丰采无限。

  骆驼后头跟着的乃是数十位各擎兵器的年轻将校。这些人不比仪仗队伍,都是真刀真枪打仗的,行头马匹皆按自己所需置办,是以参差不齐。但这样一群人走到一道,看起来却就是说不出的威风凛凛。另队伍中还有三四个着玄甲的,哪怕八月天气还是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没事人似地端坐马上,肃杀之气不可挡。

  再后头便是绵绵不绝的甲兵长列,有骑有行,浩浩汤汤,仿佛无有尽头。

  三娘并未寻到兄长踪影,扭头问母亲姐姐“可看见大哥”,结果都还未答,就听隔壁的雅间里炸出一阵女子尖叫,随即有香囊、打好结的披帛、一看就是插髻用的大花朵自从窗内飞出,没头没脑朝下头行军队伍里飞去。两边茶楼酒肆满楼红袖,街旁百姓也是欢声雷动、呼声震天,隐约可听见有人呼某将军、某校尉等。

  崔夫人被旁边那些英雄女儿吓了一跳,不过随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笑红了脸,回答三娘道:“我也没瞧见呢。”说着将簪在髻后的木芙蓉团花取下,亦掷入行军队伍之中。

  三娘当即伸长脖子探头,想看那花儿落到哪里,不想接着便被母亲姐姐扯着下了楼。来安、来丰及家中马夫早就备好了马儿站在门口,此时见主母及两位小娘子来了,忙忙躬身递鞭。

  崔夫人今日心情雀跃,都未多招呼女儿们便翻身上马,轻捷而去。二娘如风般跟上。三娘倒站到马下思忖了一会,心想着要怎么抱元宝才好跑快呢?不料这时元宝却从她胳膊里挣了出来,自己跳到马鞍子后头,稳稳蹲下还冲她喵了一声,应是催她上马。

  三娘见过王公贵人出去狩猎的队伍,那些随猎猞猁便是这般蹲在马鞍后的,所以想必那里确实站得住,于是她放下心来,飞身上马,追母、姐而去。

  策马绕另一边的小街,母女三人兜了一阵,终于来到朱雀门广场旁,早有来福、来顺在候着。

  三人随即下马,元宝亦跳到了三娘肩上。

  将马儿缰绳递给他们,崔夫人拉了女儿们小手,带她们绕到人群旁。这边接应的却是朝云,她和小枣小芫已为主家占了个不远不近的好地方,手中拿着提着陶壶陶碗。

  这边母女仨跑得快要发汗,才刚站定,却见南边行军的队伍又近了。同时那头朱雀门内传出仿佛开门的声响,直引得偌大广场上诸色人等鸦雀无声。

  就这么屏息静气地等了一会,那巨门轰然一动,传出“空”地一声响,却似是卸门闩的动静。等响声渐渐弥散,那门便真的缓缓开了,两队金甲仪仗鱼贯而出,不多不少却是六十四位,后头又有百位使女开道,又分两队肃立两旁。接着华盖宝马粼粼而来,不是皇帝却是哪个?

  此时在场的,有粗衣平民,有诗书人家,有寒酸小吏,有豪富商贾,这么多人教养习惯皆不同,于是接着便是一阵夹七缠八的喊声,有称陛下的,有称圣人的,有称皇帝的,亦有人大呼二郎。有人扑通跪下便不动了,有人拜倒就是连连磕头,还有人正正经经三跪九叩其他一概不管,一时望去只觉此起彼伏、喧闹不已。

  二娘三娘并崔夫人都是女子,而本朝女子礼仪极轻省,哪怕见了皇帝也可不跪而肃拜了事,便拜亦不多低头,否则只怕头上高髻簪饰要不保。不过如今众人皆跪,她们三个自然不好独自杵着,于是亦下跪。

  因离得有些远,所以三娘看不清皇帝到底什么样相貌,只知道是有些上了岁数的样子,但看着很精神,高个富态,身上颇有气宇。私底下三娘已见过泰和公主与楚王,这两位都是生得极好的,所以皇帝仪表想来也不会差到那里去——毕竟孩子乃双方之果,若说长得好就都是妃子功劳……那皇帝多少有些委屈。

  这边三娘膝盖才刚落地,就见皇帝朝一边内官抬了抬手,那内官点头弓腰似是称“是”的样子,复转身高宣:“起!”嗓音极大又清越动听。

  这一声便再蠢的也明白是皇帝免礼了,于是众人纷纷站起。虽无人移步,但因着人实在太多,这一个起身亦如大海波涛,哄然动荡。

  等前头人群稳了,门内又出来了数队依仗,却是皇后并太子驾到,后宫位高的嫔妃与紫衣红袍的大人们亦相随至。三娘往那边窥看,遥遥可见小张淑妃也在队伍之中。

  这么想来,公主殿下应该也是到了,不过怎么没见她出来呢?三娘暗自思忖,这时那老将军已经到了皇帝近处。他翻身下了坐骑,趋身急前,于皇帝面前拱手下拜。皇帝却抓了他手腕,没容他膝盖落地便硬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接着便是两人相谈,但因隔得实在太远,三娘一句都没听着。

  听不着就听不着吧,三娘不稀罕,自扭头往一边的将校群中搜寻自己兄长。可这如此多的人,又都穿着全副重铠,浑身上下得裹严严实实,不少人还戴着面甲,连男女老少都辨不出来,哪儿能寻得着那么一个人呢?

  那边皇帝和老将军君臣相谈数句,一边仪官过来献上庆功酒。皇帝豪爽大笑,递一杯与老将军,两人对饮了。随后有红衣官上来宣旨意,说是全军上下护国有功皆有厚赏,后头队伍皆下拜,山呼万岁,其声响彻。

  随后皇后及太子上来与老将军见礼,略客套几句之后便由皇帝打头,一同入宫城而去,其后将校军士亦相随。众人见皇帝走了,知道后头的仪式庆贺自己是看不见了,于是有各自闲立交谈片刻,接着便各自散去。

  三娘愕然:“这便没了?”

  崔夫人轻笑道:“也不是没了,只是接着皆在宫内行事了,我们不得看罢了。”

  “这……这要如何才能都看到?”

  听了这话,崔夫人做思索状皱眉想了一会,道:“需有三品以上官职,方可携家眷入宫觐见皇家,观各种节礼,你若真的要看,那不妨回家好好鞭策你父亲,他早升三品你早得看。再不然……”

  “再不然什么?”三娘瞪大眼睛问道。

  “再不然,后宫妃嫔受宠的,也可请圣人旨意,邀家人入宫观仪。你若着急等不得乃父三品,那我们就偷了你姐姐书册行头不让她考学,将她送入宫去搏个贵妃名头,到时候我们母女便可沾光。三娘说好不好啊?”

  三娘一听,差点笑得厥倒,喘不上气地连连应好。二娘平日不苟言笑,此时也绷不住笑了出来,拍着她们骂“歪门邪道,有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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