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滑板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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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瑜是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一天那一刻,张信礼这句话里深深藏起来的无奈和羡慕。

不是所有人都如他一样生下来就长在上海,这扇祖国擦得最亮的窗户里,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相处和睦,并且愿意给独生子他们拥有的、全部的爱。

也不是所有人的父亲都会抱着年幼的孩子,给他们讲诗歌、故事,耐心地教导儿子自己在过去生命里所习得的全部经验。

这些他生命里平凡无奇的东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拥有。

但那一年,林瑾瑜还不明白。

他只是对张信礼撇了撇嘴,然后说:“切,自己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推卸责任。难怪还管课外书叫‘闲书’。”

门口土路上传来几个小孩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林瑾瑜瞬间来了精神,心想终于被我逮着了新鲜玩样,可以不用跟这个张信礼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了。

他忙一溜烟起身,抱着滑板跑出门看热闹去了。

张信礼拿着那本泛黄的泰戈尔诗集坐在他背后,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

门口土路边的泥巴地上,几个瞅着都比林瑾瑜要小的小孩撅着屁股围成一圈蹲着,哈哈哈哈玩得不亦乐乎。

林瑾瑜暗中观察好半天也没看出来他们在玩个什么劲,就几块石头,几根棍子,和着泥巴,这能玩出个什么花来?

那些孩子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笑得开心极了。蓝的灰的白的红的衣服上滚得一层的灰,典型的妈见打系列。

林瑾瑜在一群比自己小的小屁孩面前没在木色几个人面前拘谨。他正大光明地夹着自己的滑板走过去,那几个小孩也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瞪着大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嘿!哥哥哥哥!我知道你!”那群孩子们宛如发现了什么大新闻一样叫他:“你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信礼哥哥的弟弟是不是?”

林瑾瑜纳闷了怎么一个个的一下子都认识他。

他不知道在这种闭塞的大山村里,全村人家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就算不熟彼此多少也听说过对方,有点什么外来人,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何况他的穿着与来时的动静都那样显眼。

“嘿,你们好。”他说。

那群孩子嘿嘿地笑着,问他:“你拿着的那是啥?”

“滑板。”林瑾瑜说:“双翘板。”

小孩们并不懂双翘板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只知道那是一样新鲜、少见的玩具。

“我们能跟你一起玩吗?”那些小孩说。

林瑾瑜想了想,同意了。他这套双翘是去年生日时爸妈送的生日礼物,从面板到支架到轴承到轮子清一色的进口货,专业板耐造,也不怕被小孩弄坏了。

他把滑板给了那些小孩,自己坐在门槛上,看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挨个上去尝新鲜。

双翘板不同于稍微更易上手一些的长板和鱼板,桥架太软,大部分小孩连站也站不稳,更别提往前滑动了。但也有几个运动天赋好的能乱七八糟地往前磨个四五米。歪七扭八的滑稽样子逗得林瑾瑜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

林瑾瑜走过去,在一群小孩的包围下开始教他们正确的滑板姿势,教他们如何区分前后脚、脚要踩在桥钉的哪个位置,以及如何蹬板与上板。

没有人捣蛋也没有人插嘴,每个小孩都听得非常认真。

林瑾瑜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地讲着,时不时身体力行地示范,有种自己忽然化身小学体育老师的错觉。

这群小孩争相比赛看谁滑得更远,他们煞有介事地规定了赛道,选手们一个接一个排队出发,只允许蹬地一次,摔倒不算,以石子标记的、滑板停下来时前轮的位置定输赢。

一个乏善可陈的土路过家家游戏愣是让他们办出了国际锦标赛的感觉。

大部分小孩在林老师巨细无遗的亲自指导下仍然滑得歪七扭八,但比一开始还是要好得多了。

他们围着林瑾瑜,争先恐后地同他说话,宛如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瑾瑜哥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你给我们滑一个呗!”

“你肯定滑得最远!”

有嚣张的小孩嚷嚷:“那也不一定……”

林瑾瑜假装矜持地推诿了两三次,最后在众星拱月般的呼声中上了滑板。他老神在在地向前滑了几十米,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先前那个学得最好的孩子创下来的三十米记录。

小孩们欧欧地为他喝彩,林瑾瑜得意洋洋地冲他们挑了挑眉毛,他心念斗转,观察了下周围地面,还算平坦,于是冷不防踩板起跳,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风头十足的Ollie动作。

被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打扰,出门查看情况的张信礼迈出门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孩子组成的包围圈里,林瑾瑜穿着一双NikeJanoski踩着双翘高高跃起,笑着同小孩们挤眉弄眼的画面。

飞扬而起的尘土也遮挡不了他身上那股蓬勃的朝气,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眼角眉梢都透着少年的得意。

林瑾瑜落了地,反身滑回来。他在小孩们心中简直成了英雄,所有人都围着他,要他也教教他们。

林瑾瑜支起滑板,笑嘻嘻地同孩子们说话,眼角余光发现张信礼不知何时出来了,正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冲张信礼挑了挑下巴,做了一个类似挑衅的动作。

张信礼摇了摇头,隔着很远说了句什么,没理他,转身进去了。

看嘴型好像是“幼稚”。

切,林瑾瑜心想:吃不着葡萄说葡萄幼稚。

他做动作本来也是为了出风头,眼下这群麻雀样的黑孩子们海潮般的赞美非常契合他的心意,整个人油然而生一种“龙心大悦”的飘飘然之感,许诺以后如果他们想玩滑板都可以来找他借,想玩别的也可以来找他玩,要是有空他也会一直教他们。

孩子们欢呼雀跃,林瑾瑜又回屋去拿了一大把奶糖和巧克力分给每个人,融入了他们小小的圈子,坐在门槛上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

张信礼在里屋远远地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林瑾瑜笑得那么开心。阳光撒在他白皙的皮肤和帅气的五官上,那是张信礼所从未见过的、与这里所有孩子截然不同的笑容。

那个笑里饱含着最纯粹的阳光与无忧无虑,那样的神采奕奕,是他自己所从未有过的、好像溢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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