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偶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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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他睡得很好,尽管窗外春寒料峭,南方的房子也没有暖气,可两个人的体温加在一起,让人即使在夜里也也不会觉得寒冷。

第二天一早,林瑾瑜是被热醒的。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严实了,空调开着,暖风吹得整个屋子都热。

林瑾瑜把被子蹬开,今天外面阳光倒好,刚下过一场暴雨,天空蔚蓝如水蓝色的匹练。

张信礼果然不在家,餐厅桌上放着油条、生煎还有豆浆。

林瑾瑜过去摸了摸,已经不怎么热了,看起来张信礼真的很早就出门了。

他拿到蒸锅里热了一下,端到桌上去吃,一边吃还一边纠结双休日的,这家伙到底能有什么事要忙。

今天黄家耀约了他出去玩,虽然对方没明说,可林瑾瑜用屁股猜都猜到肯定偷偷摸摸叫了许钊。

自从那天他们吵完架,平时半小时不上线就99+的小群里算彻底冷了下来,许钊不说话,黄家耀更没话说,林瑾瑜则没空说,大家全在群里装死。

他三口两口吃完张信礼给他留的早饭,打电话叫周嫂今天不用上门了,然后换了身衣服,捯饬一番,背上背着滑板,手里提着个啥袋子,换鞋出门。

外头天气晴朗,明明昨天才下过一场暴雨的,这会儿的阳光却好得让人想把世界上最绚烂的词都用来形容它。

林瑾瑜戴着帽子遮阳,这一年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二维码还没占领各大交通系统,坐地铁还是得老老实实刷卡。

到地方后他从车上一蹦而下,绕路去买了两杯用来赔礼道歉的奶茶。他们约的是十点半,林瑾瑜到那里时黄家耀早已在等着了。

林瑾瑜偷摸摸过去从背后拍他,问:“那谁呢?”

黄家耀本来拿着个巴掌大的单词本在看,冷不防被他一拍,吓得抖了下,转过脸来,道:“……你怎么知道我还约了他?”

“傻子都猜得到,你又不爱玩这个,怎么会约我出来滑滑板,总不可能是被魂穿了吧?”

“许钊那个傻子就猜不到,”黄家耀扶了下眼镜,道:“他以为你不来才答应来的。你待会儿悠着点,等他走近了再出来,我俩把他薅住,他就跑不了了。”

林瑾瑜笑着一把搂住他肩膀:“不愧是学霸,主意就是多哦,”他把手上的奶茶递过去,道:“请你喝奶茶。”

黄家耀接过了,说:“你俩智商高点,省点心我就阿弥托佛了,比十杯奶茶都舒服。”他道:“你跟那个插班生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啊,”林瑾瑜说:“就你想的那样,他就是我在凉山住的时候,那家的儿子。”

“你不骂人家骂得挺欢,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儿吗,怎么现在为了他都宁愿跟许钊撕破脸了。”

这个点来玩滑板的人不多,林瑾瑜拉着他在花坛边的三级台阶处坐下,背靠着满坪灌木和青草,说:“不是撕不撕破脸的问题,而是这件事儿他就是过分了……当然,我也有错,我们那时候吵架了你知道伐?所以一不小心就……装不认识。”

“啊,才认识几个月,这就‘我们’上了,”黄家耀把吸管戳进去,开始喝奶茶:“你这脸变得比狗脸还快。”

“认识八个月,大半年,不短了,怀个孩子八个月都能生了,短什么短。”林瑾瑜道:“他人挺不错的,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眼下你还是先把许钊给重新认识了吧。”黄家耀说着接了个电话:“喂?对,我就在花坛这边,三级台阶这儿,你……直接走过来就行了。”说完挂了电话,对林瑾瑜道:“你赶紧藏起来,别他老远看到你扭头就跑了。”

林瑾瑜便背着滑板,提着他的袋子,猫腰翻过花坛的台阶,去那个方形的拐角那儿蹲着。

不多时,许钊叼着根棒棒糖夹着滑板走来了,他见到黄家耀,第一句话就是:“真是你约我啊,你是站在这儿一边背单词一边看着我玩吗?脑子瓦特了吧,那谁呢?”

黄家耀道:“哪谁?”

“还哪谁,就那个小赤佬。”

“不是跟你说了没约吗。”

“真没约啊,”许钊叼着棒棒糖,道:“没约算了,你是要坐这儿学习,然后看着我玩?”

黄家耀示意他坐下:“咱俩先聊聊。鲸鱼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以后都不约他了,这你放心了吧。”

“我放什么心啊,”许钊咕哝:“关我屁事。”

黄家耀一边跟许钊聊着,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比了个手势,林瑾瑜接收到了信号,偷摸摸翻回来,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许钊背后,冷不防一个大鹏展翅,两手抓住了他肩膀。

许钊吓得从花坛台阶上一跃而起,差点反手打出一套太极。

林瑾瑜道:“噔噔!”

许钊懵了,道:“什么玩样儿?!”

“我,”林瑾瑜说:“你瞎了眼认识的我,”他把奶茶塞到许钊手里,道:“为了赔偿你的医疗损失,我决定请你喝奶茶,怎么样,愿不愿意接受我诚挚的歉意?”

许钊刚还在那儿咕哝某个“小赤佬”怎么没来,这会儿真见了林瑾瑜又不乐意了,道:“你谁,认识你吗,少套近乎。”

“就算我跟你套近乎吧,”林瑾瑜说:“对不起。”

许钊是直肠子,林瑾瑜别的什么都不说,这么直接来一句对不起,他火气一下去了大半,浑身的刺支棱不大起来了。

林瑾瑜趁此机会继续道:“这事儿吧,主要怪我,你大人有大量,心宽体胖的,别跟我……也别跟张信礼计较了。”

“你才心宽体胖,”许钊一把把那杯奶茶夺过:“你肥头大耳。”

林瑾瑜道:“是是是。”

许钊看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火也消了,坐下来道:“你那谁呢,死哪去了,不是关系很铁吗,人呢?”

“他有事去了,”林瑾瑜也坐了下来:“你们不是还杠着么,就没太勉强他来,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也算翻过了。”他说:“那个……我问过他了,人家跟沈兰夕就是普普通通同学关系。”

“废话,我能不知道吗,我气的是你不跟我说实话,不说就算了,就那么个场景,你还帮他说话?我不要面子的吗,多丢面啊!”

其实那天许钊自己也有错,不管怎么说欺辱同学都是大有毛病的行为。可有些时候,没必要把是非对错,利益得失斤斤计较得太明白。

林瑾瑜道:“您说得都对,我这不正来贿赂您了么?”

他说着把手上那个拎了一路的袋子递给许钊:“喏。”

“这什么啊。”许钊接过去,打开看了一眼,眼睛立刻直了:“我草,你这双鞋哪儿来的?”

“还能哪儿来的,买的呗,难不成偷的抢的?”

“你这干嘛?”

林瑾瑜道:“这不马上篮球赛了吗,知道你肯定主力,这送你,新的,我可还没穿过,祝您老人家旗开得胜,为咱们班争光。”他说:“可以和小人握手言和了吗?”

许钊叼着棒棒糖棍儿,盯着那鞋看了半天,最后从上往下斜了他一眼:“看在奶茶的份上,勉为其难成交。”

得了这句话林瑾瑜安心了,许钊接着道:“你别改天了,没那闲工夫,直接点吧,把咱新同学领过来见见,他那一滚之仇我要好好跟他计较计较,不过你放心,看在你面子上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林瑾瑜心想他不跟你计较数学试卷那回事你就烧高香了,你还把他怎么样。

他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有事去了。”

“不是吧,”许钊道:“你们不是一起住吗?我以为多兄弟呢,放个假你连他去哪都不知道?”

“我没问……”林瑾瑜说:“他也没说。”

“得了,虚假的兄弟情。”许钊一脸鄙夷:“而且不是我说,你叛变得也太快了吧,一开始还一副不是他没妈就是你没妈那样,转眼老母鸡变鸭,你们俩好上了?我里外不是人了。枉我费那么多口水跟你一块diss过他,浪费我感情。”

“这不是叛变不叛变的问题……”林瑾瑜认真地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许钊撇嘴:“我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少在我面前夸他。”

林瑾瑜心说不管我夸不夸,他都很好。

黄家耀道:“你俩总算把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儿处理完了。反正都出来了,待会儿一起吃中饭吧,我还有点资料赶着去打印。”

“还待会儿啥啊,”许钊道:“看看都几点了,现在就去呗。”

确实不算早了,找馆子还得一会儿,广场附近倒是有一家肯德基,但三人今天都不想吃炸鸡汉堡。

黄家耀道:“既然没想好,那不如先陪我去打印?”

林瑾瑜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吃了早餐,这时候不饿。

三人于是一起起身去找打印店。这片广场地形开阔,很多设施可以拿来练动作,还是开放的,不收费,因此一直深受广大板子们的亲睐。

林瑾瑜和许钊本身就是一起学出来的,算同门师兄弟,技术不相上下,勉强算半个小神级别,太复杂的地形应付不过来,这点地方还是可以的,他俩懒得背过来背过去,索性踩着板当刷街一样用滑板代步。

中心区人流大,林瑾瑜和许钊跟两尾鱼似地在人流的间隙里左游右游,嘻嘻哈哈闹,黄家耀顶着一脸“我牵不住这俩哈士奇”的表情跟在他们后面。

玩归玩,安全还是要注意的,上了街面之后他们就注意了很多,只在人行道边上慢慢地滑。

这地方离时代广场不远,附近酒店、餐馆、KTV、游戏厅都不少,唯独找不着小小的打印店。黄家耀领着他们,沿着柏油马路晃了许久,转过不知多少个弯,才在一条老巷子里找着了一个门面就一丢丢大的打印店。

这个麻雀虽小,却还算五脏俱全的打印店斜对面是家快递站,黄家耀拿了U盘进去打印,林瑾瑜和许钊则夹着滑板站在门口等他。

正午太阳高悬在头顶,早春阳光灿烂却并不晒人,林瑾瑜微微仰头看巷子间露出来的、狭长的一小条蔚蓝天空,觉得十分惬意。

正当他戴着棒球帽享受日光浴之时,身边的许钊忽然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指道:“哎,看那儿。”

林瑾瑜“嗯?”了一声,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怎么了……”

斜对面那家快递站门口人流如织,打包的快递堆了一地,看起来平平无奇。

许钊道:“你看啊,就那儿!”

“啥呀……”林瑾瑜茫然了一秒然后再次定睛看去,只见堆积如山的包裹间,三四个工作人员正在一件件扫码入库,然后把它们挨个排到架子上去。

有些包裹是大件,很大,也很重,以女人的身高、力气抬动比较费力,所以大部分大件都是男工作人员在放。

林瑾瑜看着其中一个背对着他,正把一个少说二十多公斤的大打包袋背去角落编号的身影,那个人留着平齐的短发,偏头和别人说话时露出高挑上扬的眉尾。

那不是……

许钊道:“这不是你那谁么?”

林瑾瑜不明白张信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小小的快递站离家不算近,坐地铁得半个多小时。

他一时没动,只在原地看着。

那边张信礼和其他人一起一个接一个把那些重得要死的包裹分好类归置整齐,又一个一个编号扫码,一切都处理完后他们暂时蹲在门口休息。

张信礼看起来刚和其他人认识,别人都穿着快递站的工作服,但是他没有。

几人蹲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的男人挨个给其他人递烟,也给了张信礼一根。

林瑾瑜盯着他夹烟的手,张信礼混在一群二十多三十岁的男人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就和其他人一样,叼着烟,凑过去借身边人的火机点了烟,然后转回来随意地呼出一口雾气,往地面抖落下一簇灰白色的细碎烟灰。

他抽烟的手法、姿势和那些出社会多年的成年人几乎没有区别,偶尔出声和他们聊天时也很自在随意,没有半点属于学生的羞怯与不自在。

除了身形还带着些许少年学生特有的单薄外,他的神色、与人交往的姿态都完全像个成年人。

好像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偶尔会跟林瑾瑜幼稚地闹来闹去的高中学生,那样的张信礼令林瑾瑜感到有一些陌生,他们仿佛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在那儿干嘛?”许钊在旁边说:“帮工?”

在林瑾瑜的世界里,从没有哪个高中同学会利用周末假期出去打工的,也没有哪个同学有此需要。就算是班里那些家境不富裕的同学,爸妈在老巷子里卖熟食也能应付家庭开销,那点收入发财不容易,活下去却足够。

在他的认知里,高中生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任务难道不是学习吗?爹妈念叨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都不用你干,你就把这个书读好就可以了”。

他从未有一个同学需要亲自为钱奔波劳累。

“可能吧,”林瑾瑜盯着张信礼,对许钊说:“我去看看。”

“喂,我说……”

许钊似乎还想说什么,林瑾瑜却已经横穿水泥马路直接走过去了。

张信礼跟其他人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他说了几句后就不再说了,只无意识地微微眯着眼,走神地盯着自己前面那块阳光与建筑物阴影之间的明暗分界线抽着烟。

忽地一双刷得干干净净,连鞋带都一尘不染的运动鞋踩进了他的视野里,正停在张信礼眼前,鞋面上的对勾logo在日光下很耀眼。

张信礼抬头,看见蓝天白云之下,林瑾瑜正看着他。

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晦暗的影子,快递站人来人往,而林瑾瑜在他面前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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