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你给我了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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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小小的试探以林瑾瑜的自我唾弃告终。

大部分男人在真正面对这种关乎同性的问题的时候都会觉得不适……尊重他人是一回事,真落到自己头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瑾瑜对自己说:大概真的是我胡思乱想了吧,张信礼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男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胡思乱想过这种东西,否则肯定分分钟翻脸。

好在张信礼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什么,林瑾瑜嬉皮笑脸,假装正大光明地搪塞过去后,他什么也没说,只快步上楼回了教室。

除了林瑾瑜百无聊赖扒拉他桌上试卷的时候,他伸手挡了一下,把林瑾瑜的狗爪子打开了之外,张信礼没表现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两人跟往常一样坐赵叔的车回了家,一起用过一顿平凡的晚饭后休息一会儿,各自回了房间。

林瑾瑜数学课尽揣度他人性取向去了,作业不会做,公式不知道由来,握着笔举步维艰。没办法,只能拿着他的作业和数学书腆着脸敲响了张信礼的房门。

张信礼坐在书桌前,头也不回地问了句“干嘛”。

林瑾瑜说:“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张信礼说:“在……改错题。”

林瑾瑜走到床脚,透过空隙,看见张信礼的手肘下压着份不知名试卷的一角。

“数学做完了吗?”

张信礼说:“数学做完了。”

林瑾瑜便开始动歪脑筋了,他把窗台上的小凳子摆到床上,准备就在这儿就地解决令他头疼的数学,道:“借我看看呗。”

张信礼说:“借你看看,还是借你抄抄?”

“差不多啦,”林瑾瑜嬉皮笑脸:“救人一命胜造七八九十级浮屠。”

“别整天抄作业。”

“那要不你给我讲讲,也行。”

张信礼道:“我……你可以去看别人的,比如黄家耀,我正确率又不高。”

确实不算太高,但还过得去,黄家耀就不说了,除了最后几道题,其他基本跟参考答案似的。

林瑾瑜其实只想任务式地填满题目上的空白,根本不在乎什么正确率高不高,他死缠着张信礼,道:“就给我看几眼,就十五分钟。”

“没有意义,你看了又不会做,没搞懂何必浪费墨水。”

意义就在于写完了作业啊……林瑾瑜有时候觉得张信礼真的很不合群,学生应付作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只有他,什么都认真做。

现在刚刚七点半,时间尚早,林瑾瑜白嫖作业不成,爬上床,道:“行吧行吧,服了,那你来给我讲,引导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总可以了吧?”

张信礼有点欲言又止:“我……”

片刻后他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作业,拿了纸笔,爬上床坐到林瑾瑜身边。

林瑾瑜把作业摊开,坐好准备开始听讲。

张信礼把他的作业摆在边上,开始讲第一道大题,他说:“首先审视题目,从这一部分可以知道……”

林瑾瑜说:“你能别拿着中性笔直接在题干上画么,实在想画可以拿铅笔。”

张信礼“……”了几秒后换了一支铅笔:“那么现在开始解题……”他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个“解”字。

林瑾瑜道:“写小点好不啦,这样子框在中间不好看,而且后面过程容易写不下。”

张信礼说:“你到底听不听?”

“听的啦听的啦,没有diss你的意思,只是你改一下书写习惯卷面会更整洁,”林瑾瑜挨着挨着他坐着,说:“书写习惯如果好,不仅过程更清晰,而且卷面也容易多给几分,虽然不是很多,可一分都是很重要的吧。”

“怎么改……”

林瑾瑜把他作业拿过来:“我看看……你就一笔一划写,暂时把自己当成小学生。”

张信礼往他这边挪了挪,稍微往桌子中间靠了点,写了几个步骤,林瑾瑜道:“对对,就这样……再小点,显得精致。”

写到第五步的时候他察觉出不对了:“你写作业还是我写作业?”

“我啊,我就给你提个建议,这题我刚看你步骤我都会了。”

张信礼明显不太相信,他把笔塞还给林瑾瑜:“自己写。”

自己写就自己写,我又没骗你。林瑾瑜便把笔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写完了。

他的字不说多么好看,但比张信礼工整很多,看上去很舒服。

林瑾瑜道:“怎么样,没骗你吧?我都说我看会了。”

张信礼仔细看完了每一个步骤,说:“嗯……你很聪明。”

“那是,”林瑾瑜受了一句夸尾巴就开始翘了:“我就是懒。”

虽然他上课不怎么认真,放学也不怎么用功,但预科班并不是白上的,从小到大的底子也在那里,林瑾瑜之所以一直保持着现在这种中上游的成绩,只是因为他懒得拼尽全力去用功。

反正现在这样马马虎虎也过得去,无所谓啦。

张信礼说:“你还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用功?”

“我用了啊,”林瑾瑜说:“就是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而已,我现在成绩又不差,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张信礼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他说:“你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拼了命努力也学不好的,你学得好,可你却不努力。”

林瑾瑜说:“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我喜欢自在的生活。”

“好吧。”张信礼似乎不想再和他多说了:“你把数学做完。”说着转身准备下床。

林瑾瑜叫住他:“别走啊,我后面不会做。”

“你会做,你只是连题目都懒得看。”

林瑾瑜被他拆穿了,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道:“我一个人做不进去。”

他没说谎,他真的一看到那些七七八八的题目就头疼,大脑跟生了锈一样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可如果有人陪着他,跟他一起读题看题,他好像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

张信礼说:“那就强迫自己做进去,你每次写作业难道都需要一个人陪在旁边吗?”

啊……那当然最好……虽然有点不切实际。

林瑾瑜手撑着腮帮子,手肘顶在桌上看着张信礼……他觉得张信礼今天说话语气相比平时有点重,从放学开始就这样,好像很烦……虽然他尽量不表现出来,但林瑾瑜还是察觉到了。

是因为自己来问题目惹他烦了吗,还是在他明确表示不去篮球队的前提下三番五次骚扰他惹他烦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说:“你不高兴?”

张信礼立刻说:“没有。”

林瑾瑜道:“你就是不高兴,蒙谁?”

张信礼说:“我……”

“如果你不高兴,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如果你不想我来打扰你,你也可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可你什么都不说,憋着,就没人明白你的感受。”

“不是的,我……”

林瑾瑜说:“谁还没个不想理人的时候,这有什么,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不会叨叨你的,还有篮球队也是,我总哔哔你,老胡也总是旁敲侧击你,如果你不喜欢打篮球,或者是因为某些人的原因不想待篮球队,都可说的,你说了就不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来烦你了……”

在他一通语言流畅的长篇大论下,张信礼终于打断了他,说:“不是的!”他说:“我没有觉得你烦,你来问题目我也没有不高兴……我心情不好不是为这个。”

“那为了什么?”

“我就是……”张信礼说:“我承认我是很烦,但是那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在烦我跟不上而已。”

林瑾瑜有点听不懂了:“什么?”

“英语和数学,”张信礼说:“我跟不上……这学期己经过了一小半了,但我真的跟不上,下午英语小考你考了多少分?”

林瑾瑜说了一个数字。

张信礼说:“我的分数只有你的一半……而我每天花在英语上的时间是你的三倍。”

林瑾瑜这下是真的有点懵了……是啊,他就“张信礼为什么心情不好”这个问题脑补一大堆有的没的,什么暗恋失恋三角恋,妈出事爸出事全家出事……可其实张信礼没有那么复杂,他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其实只是适应这个新的环境而已。

林瑾瑜想不到,因为他就在这个环境里长大,他无法感受到张信礼眼中的世界。

“那也……”林瑾瑜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慢慢学,你数学不是比我好吗?”他尽量轻松地道:“谁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科目,我还愁我数学成绩不好呢。”

他在撒谎,其实他根本没有愁过。

张信礼说:“那并不是因为你做不到,你只是……你只是懒得去做而已,刚刚你看到了,就算你没有认真听课,解同样的题,你懂得比我更快。”

林瑾瑜无从反驳。

他不说话,张信礼则继续说:“你不是一直让我去篮球队吗,可我一再说我不去……因为我没有时间,我早就看过通知了,你们周六也要训练,旷训三次直接开除,而我一次都去不了。每天放学也要额外留堂起码一个小时,我不能……”张信礼说:“我要花比你多一倍的时间才能完成每天的作业,要花两三倍的时间才能勉强跟上这里的教学进度,我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你知道吗,就算这样我还是跟不太上,我说过了,世界上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做到的。”

林瑾瑜和张信礼面对面坐在床上,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张信礼说:“……而且我也没有钱,也给不出要交的一百五十块队服费,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球鞋,那对我来说太贵了,”他说:“……太贵了。”

钱钱钱钱钱,又是钱。

林瑾瑜没有想到,他设想了一百种自己臆想里可能致使张信礼不去的理由,张信礼偏偏是第一百零一种。

一双好点的品牌篮球鞋动辄五六百,甚至千八百……在上海实体店里买可能更贵,这样的鞋林瑾瑜有一架子,还有好些都只是图好看,买回来压根没穿过几次,可那对张信礼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容易负担的费用。

张信礼看着林瑾瑜,说:“……这个回答满意了吗?”

林瑾瑜也看着他,事实上从张信礼开口说话的第一刻起,他的眼睛就从未离开过他。

林瑾瑜伸出手,拍了拍张信礼的后背,接着,他直起身,跪坐起来,凑过去,做了一件完全出乎张信礼意料的事。

他伸手半圈住张信礼的脖颈,另一手顺着张信礼粗短的发尾摸了摸,一直滑到他的脖颈,说:“哦,满意满意,不想去就不去了,又不是啥市级联赛,破校内过家家有什么好参加的,又不发钱和证书。”

林瑾瑜跪着,比坐着的张信礼高出许多,摸他头发的姿势仿佛摸狗一般:“旺财乖,周六爸爸带鸭脖子去给你探监。”

张信礼鼻尖微微贴着林瑾瑜线条凸显的颈侧,林瑾瑜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没有烟气也没有酒味,只是普通的、高中男生身上的味道。

林瑾瑜趁他愣神的机会变本加厉占便宜:“叫两声来听听。”

张信礼被他气笑了,轻轻骂了句滚。

林瑾瑜依然维持着那个抱着他的姿势:“你也太无情了,我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居然让我滚。”

张信礼似乎犹豫了半秒,才伸手上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那个姿势有点像回抱住他,张信礼说:“好了,松开吧。”

“怎么,避嫌吗?”林瑾瑜松开了,戏谑地看着他,开了个玩笑:“还是怕爱上我?”

张信礼说:“你是男的。”不知是在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是在回答第二个。

林瑾瑜想了想,说:“那如果我是女的呢?”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莫名其妙地、自然而然地,就问了出来。

张信礼没看他,翻身下床向书桌走去,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你不是女的。”

废话,我当然不是女的了,除非我去做变性手术,秒变一米七御姐,还是特飒的那种。

林瑾瑜看着张信礼走回了书桌边,重新拿起笔,又把胳膊肘下的卷子抽上来,大概是在继续一开始被林瑾瑜打断的改错题大业。

他朝张信礼的背影喊:“旺财,要不要我教你改改今天小考的错题啊,我很有爱心的,做义工,不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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