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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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的话宛如在林瑾瑜脑子里丢下了一颗原子弹。

亲一下?!亲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那个亲吗?难道为了给我自己一个答案,我要去亲张信礼?会被揍得妈都不认识吧?

王秀还得赶着回家,说完这一句没多久就背着书包溜了,留林瑾瑜一个人坐凳子上呈半石化状。

替补本来还有一组训练的,但今天可能时间不太够了,胡老师没把林瑾瑜他们叫回去,直接吹哨解散。

张信礼擦着汗走回场边,道:“回家吗?”

林瑾瑜把他的水递还给他,道:“回。”然后站了起来。

张信礼喝了几小口,把水瓶收回书包侧面,状似无意地问道:“刚跟你说话的是谁?”

“什么刚跟我说话的……”林瑾瑜反应迟钝:“是说王秀吗?我朋友。”

张信礼把书包背好,示意他边走边说,道:“不是我们班的吧,怎么认识的?”

居然还看出不是我们班的了……离那么远,怎么看出来的。林瑾瑜心想:你刚刚一直在打球,明明都没看我这边的。

他说:“军训时候认识的,同年级,就隔壁的隔壁班的。”

张信礼又问:“关系很好?”

林瑾瑜觉得他今天问的是不是有点忒多了,这几天他们明明就不怎么经常待一起,张信礼也不多问他的事的。

“你问那么多干嘛?”

张信礼说:“随便问问,不想说算了。”

我也没不想说啊,又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林瑾瑜道:“关系是挺好的,怎么了?”

“没怎么。”

明明是你自己问来问去的,这会儿又说没什么,奇怪。林瑾瑜道:“哪天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张信礼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快走几步,越过林瑾瑜走到了前面。

……

林爸林妈今天又不回来吃饭,林瑾瑜刚进家门,鞋都还没脱就接了周嫂一个电话,说她小儿子身体又不好了,现在陪着在医院打吊针,菜提前做好了在冰箱里,让他们自己热了吃。

张信礼比他早一步进门,大概是根据林瑾瑜的回答猜到了电话内容,已换了鞋去开冰箱。

林瑾瑜挂了电话,问:“冰箱里有菜没?”

张信礼翻看了一下,道:“有。”

林瑾瑜看他准备现在就把菜全拿出来的样子,道:“我帮你把书包一起放进去吧。”

张信礼没回头,只说了句“嗯”。

林瑾瑜便走过去,把他肩上挎着的书包接过来回房间放,觉得他这段时间说话好像都很冷淡。

也不是因为生气或者怎么了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那种冷淡,就只是……冷淡。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开始还不太熟的那个时候,克制地保持一定的礼貌,不做过多交谈。

他放完书包出来,见张信礼已经打着了火,正准备热油。边上放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汤钵。

锅里油花吱吱响,林瑾瑜看他一时半会大概是腾不出手来,于是把汤钵架上打着了火,打算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虽然一年前他还是油瓶倒了都不扶,葱都不会剥的厨房小白,可和张信礼一起住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好歹学会了那么点入门技能。

张信礼专心翻动锅里的菜,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丝余光都没往林瑾瑜那边瞟。

这相当不正常……以前林瑾瑜每次进厨房,张信礼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他烫伤或者怎么自己,也怕他帮倒忙,所以通常都叮嘱个没完,但最近几天,张信礼都不怎么说他。

难道我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林瑾瑜纳闷:没有啊,我啥也没做好伐,冤。

他堵着气,“砰”一声把火打开,燎人的热浪霎时扑面而来。

张信礼被他那边腾起的大火吸引,终于偏过头来,道:“不用开那么大。”

您老人家终于开金口了,我还以为除非我把厨房烧了,否则都让我自生自灭呢。林瑾瑜把火关小了点,去碗柜里拿了个全钢没木柄的汤勺,打开盖,搅了搅,放进汤钵里。

张信礼只得又道:“不要把勺子放进去,金属导热快,一会儿会很烫。”

“你来好伐?”林瑾瑜看他已经热好了几样菜,索性走过去端菜,把汤扔给张信礼。

张信礼不知道他闹什么脾气,把锅洗了,过去看着汤。

饭是现成的,菜一上桌就能吃,林瑾瑜打完了下手就去沙发上躺着等着吃现成的了,锅里汤慢慢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周嫂爷爷辈祖籍广东,她也得了点真传,煲得一手好汤,这会儿小半个厨房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松茸鸡汤香味儿,林瑾瑜闻了一口就走不动道了。

他放下手机凑到张信礼身边,情不自禁地说道:“好香啊,这也太馋人了吧。”

张信礼一边翻搅一边道:“小火煨几个小时煨出来的,能不香吗。”

他站在汤罐正中间,林瑾瑜想去看罐里翻涌的汤就得跟他贴着贴着挤在一起。这本来没什么,但张信礼看起来却不是很自在,肩膀、胳膊有意无意在挡着挡着,把自己和林瑾瑜隔开点距离。

“先给我尝一口,”林瑾瑜说:“实在太香了。”

“再一会儿,上桌就能喝了。”张信礼这么说着,还是拿了个小勺子,舀了一勺出来晾着,道:“算了,你先试一下,看要不要加点盐。”

他把小勺子往林瑾瑜那边送了送,本意其实是让他自己拿着喝……可林瑾瑜却搭着他的肩膀,低下头来,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了一口。

“嗯……还可以,加也行不加也行。”林瑾瑜咂咂嘴,宛如刚刚的一幕非常正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似的,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表情看向张信礼。

他心里其实并不毫无波澜,只是故意在用这种亲密的举动证明自己:看吧,我什么感觉也没有,这本来就很正常,没人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强行说服自己“我没问题”。

与他的“故作镇静”相比,张信礼则明显僵了一刹。在林瑾瑜顺手从他手里接过勺子,打算放到洗碗池子里去……手指不小心从他指尖上擦过的那一瞬间,张信礼好似被微小的电流电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

林瑾瑜:?

这个细微然而很明显的小动作实在有点不正常,他无法不注意到。

他问:“你躲什么?”

张信礼道:“我没躲。”

睁着眼睛说瞎话……林瑾瑜想:你没躲,是鬼躲的吗?

张信礼拿开了林瑾瑜搭在他肩上的手,转身要走。林瑾瑜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拉住张信礼的手肘臂弯,道:“你明明就躲了。”

“我没有,”张信礼被他三番五次抓着问,似乎有点恼了,他道:“松手。”

凶巴巴……林瑾瑜寻思:是我感觉错了吗,为什么有一种……被说中以后恼羞成怒的感觉……

他没松手,张信礼自己挣开了:“你到底吃不吃饭?”他道:“菜都上桌了,饿了自己吃吧。”说完没拿碗也没去盛饭,直接进屋了。

“喂……”林瑾瑜看他连饭都不准备吃了的样子很错愕,他不明白张信礼为什么好像忽然之间就生气了,至于吗……

他根本弄不懂张信礼貌似生气的点在哪里,自然也就无从哄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回了房,“砰”一声把门关上。

莫名其妙。

林瑾瑜满脑袋问号,平白无故被人甩脸子他气也上来了,爱吃不吃,饿死你。

他自己去碗柜拿了饭碗筷子,窝着火坐到饭桌上,自己吃自己的。

……

第二天是周六,不上课,林瑾瑜起床时发现张信礼已经如往常一般出去了。

不用问,肯定又勤工俭学去了,林瑾瑜去餐厅找了圈,没看到早餐,以往张信礼都会留几个生煎、包子之类的在餐桌上的。

真生气了?林瑾瑜心道:到底为什么生气啊?就算要气也让我死个明白好伐,我这完全搞不清状况啊。他随即又想:难道是嫌我话太多嫌烦了?也有可能……他想起昨晚张信礼回房之前,自己好像确实一句话叭叭了个两三遍来着……

小心眼……林瑾瑜一边吐槽他气点也太低了,一边懊恼自己那时候怎么就不会看眼色,早知道张信礼说第一句“没有”的时候他就闭嘴,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也没人能就这个问题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林瑾瑜只能自己猜。

张信礼一不在家,这房子马上就冷清了下来……林瑾瑜随便翻了两个面包出来吃,对付了自己,窝房里去写作业。

好安静啊,身边没人讨论题目了,没人给他讲数学题目了,也没人怼他懒了……一点人声都没有,假如林瑾瑜自己不出声,屋里就像没有人。

这么小心眼,不会又像上次一样闹别扭闹小半个月吧,那也太……晚上等他回来了要给他道歉吗……林瑾瑜一边死鱼一样趴桌上写作业一边纠结:可我道什么歉啊,无从道起。

他就这么一直死鱼到六点,周嫂上门来给他做了饭,又走了。

每到周六张信礼一般都不会回来吃饭,林瑾瑜自己一个人吃完了晚饭,窝在客厅看电视,想等张信礼回来。

可他看了半个多小时,七点过,按理说这个点张信礼该到家了,可门口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林瑾瑜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怎么还不回家……生气也犯不着家都不回吧……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别是出什么事了吧?不不不不至于,法治社会,人贩子要拐也不会挑十七八岁的男生下手啊。

他又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人回家。林瑾瑜觉得很没意思,怨气十足地关了电视进房,往床上一躺。

爱回不回,惯得你。

他赌气一样拿着手机玩了个天昏地暗,把什么外界的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就这样沉迷了不知多久,等林瑾瑜再抬头时,窗外大厦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夜色漆黑如浓墨。

林瑾瑜有点瞌睡了,便起身找了衣服出来想去冲个澡,冲完直接往床上一躺接着玩手机,困了就直接睡。

他肩上搭着毛巾,打开房门,发现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张信礼房间的门开着,里面也没灯光。

难道还没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林瑾瑜开始有点紧张了,他穿着拖鞋走到客厅里,眯眼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后,发现客厅沙发上躺着个人。

啊……回来了就好,吓死我了,真以为这家伙半路上出什么事了……不过为什么不开灯?又不是夜视眼。

林瑾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张信礼仰躺在沙发上,眼睛闭着,看起来好像在睡觉。

为什么趟这儿,不回房间……林瑾瑜走近了,见他还是没醒,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沙发边蹑手蹑脚地蹲了下来。

张信礼还是没睁眼,林瑾瑜凑近了,很仔细地去看他的脸。

这家伙睡着了怎么感觉也这么严肃,天生一张不太圆滑讨喜的脸……大概太累了才在这里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吧,林瑾瑜想:那么重的包裹,搬起来确实很累的。

因为没有开灯,整个客厅都黑漆漆的,唯从阳台玻璃门处透进来的月光给屋子里提供了一点光源,隐约映出了张信礼的脸。

林瑾瑜其实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这么仔细地看过张信礼的脸。

他不喜欢太精致的男人长相,也不喜欢太黑糙的,就那种五官英气,带点男人味的长相恰恰好……张信礼其实正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林瑾瑜看着他浸在月光里的面容,想……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吧。

在上海生活了小半年,张信礼似乎比在凉山时白了一点,林瑾瑜跟他朝夕相处所以感觉不大出来,可他偶尔听乔嫍他们聊天时,总能听到“你是白了点哎,没什么不好啊,比以前更帅了”这样的话。

比以前更帅吗……他一直都这么帅啊。林瑾瑜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从张信礼的眉毛看到眼睛,再看到鼻梁与嘴唇……他的嘴唇在月光下泛着冷色的光泽。

林瑾瑜心脏一跳,没来由地想起王秀说的话……

有时候,一个吻胜过万千对白。

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毕竟……毕竟谁会为了测试自己而去吻一个男人啊?也太奇怪了吧,根本想象不出来。

可这会儿他居然真的开始紧张起来,林瑾瑜开始想象张信礼睁开眼睛,倾身上前来吻他的画面……他的身影半隐在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月光如水,盛在他细密的睫毛上。

他会粗暴么,还是温柔?会和平时一样,冷静而轻柔地吻,还是和所有男人一样,会不由自主地急切、粗鲁,或多或少地表露出雄性所本能的、最原始的欲望……

林瑾瑜如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他的臆想里,男人亲吻男人大概是很奇怪的吧,可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厌恶和排斥。

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人有时候会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真实的五感都被黑暗削弱后,大脑幻想出来的意向会更加真实,林瑾瑜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随着他的臆想微微俯身。

贴得更近之后他可以闻到张信礼身上些微的烟味和酒味,不知在哪里沾染来的,他到上海以后,明明几乎不再抽烟了的。

……就在林瑾瑜大脑里的臆想趋近极致,几乎让他呼吸急促起来的时候,月光里,张信礼慢慢睁开了眼睛。

林瑾瑜吓了一跳,立刻被从那种飘然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惊醒,他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在应激状态下脱口而出:“你醒了?怎么在这儿睡……”

张信礼揉了一把脸,坐了起来,道:“我本来就没睡着。”

没睡着……林瑾瑜回想起自己刚刚魔怔了一样的状态,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想:还好我没有……

“你不舒服?”林瑾瑜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有,”张信礼道:“下班以后其他人拉着聚餐去了,我只喝了点啤酒,没抽烟,只是沾上了。”

“哦,我还以为你路上被人贩子拐到山沟里去了。”林瑾瑜想:亏我白等你半天,脑补一堆有的没的,车祸打架加夜班,真傻批。

张信礼坐着看着他,说:“担心我?是我不好,该打个电话回来的。”

你也知道……林瑾瑜想起自己本来的计划,决定还是原样实施。他扭捏了几秒,道:“那什么,昨天对不起,我话太多了,以后有啥事你不说我就不问了。”

说完他在心里想:赶紧就坡下驴说你也有错,脾气不该那么不好,我们握手言和,否则给你一翻到天上去的大白眼。

林瑾瑜其实很怕张信礼不给他面子,说句什么“你知道就好”或者“嗯,跪安吧”之类的话,那就说明张信礼确实觉得他话多很烦,太尼玛打击人了。

他说完之后屏息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张信礼还是没吱声。

怎么还不说场面话,林瑾瑜心里紧张得要死,看也不敢正眼看张信礼,心想:你这样我很尴尬啊。

就在他眼神飘忽不定,四处瞟的当口,张信礼忽然伸出手,轻轻托住了林瑾瑜的脸颊。

林瑾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顺着张信礼手的力度微微偏了一下,看着张信礼的眼睛。

张信礼让林瑾瑜看着自己,说:“是我不好,你道什么歉。”

那双眼睛和凉山倾盆的雨夜里,残留在林瑾瑜记忆里的眼睛一模一样,那样的幽静、深远,如无波的古井。

“啊……”林瑾瑜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哪怕一毫米。他说:“我以为你那么小气呢,这就生气了,早饭都没留,蓄意饿死我。”

“我没,”张信礼道:“今天煮的粥,在厨房那个小锅里。”

他们家很少喝粥,林瑾瑜这种死都不单独进厨房的主,还真白痴一样没想到要打开角落里那个一年也用不了几次的煮粥专用小锅看看……他在心里默默无语了一把,道:“还有,我……最近在纠结一些事情,所以大概有点烦人,可能会打扰到你……”

张信礼问:“纠结什么?”

“……”林瑾瑜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张信礼似乎不是很明白……不明白是正常的,最好永远别明白。

林瑾瑜抢在他询问前开口道:“总之……有时候如果你想一个人待着可以直接说,我也知道我熟了之后话挺多的……作业问题也挺多,人难免有想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如果是我的问题让你烦了,你多担待着点……住一起难免会互相打扰,就……互相担待吧。”

光影透过阳台玻璃门,斜斜地投射到地板上,夜色更深了。张信礼在如霜的月色里凝视着林瑾瑜,久久地不说话。

林瑾瑜看不懂他的目光。很久以后,张信礼忽而摸了摸他的脸……他粗粝的拇指指腹抚过林瑾瑜的脸颊,而后手掌往下,擦过他的脖子:“不是你的问题,”张信礼轻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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