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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我们花时间长大,只是为了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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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信礼去车站那天是个平静的周一,一个星期的第一天,上帝说“要有光”的日子。

这天上午林瑾瑜完成了期末考,考了他高中入学以来最差的一个成绩,中午赵叔开车进学校帮他整理宿舍、搬东西,一摞摞比人高的书看着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室友们纷纷和他打招呼说下学期见,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原本挤挤攘攘的寝室一下空了下来。

“走吧,”赵叔把装满了书的塑料箱子搬到后备箱:“吃个饭,去看看爷爷。”

“嗯。”林瑾瑜点头。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ICU病房是和外界隔离开的,一扇厚重的自动门隔绝了大部分视线,正是送中午饭的时候,外面等候的休息凳上挤满了人。

林瑾瑜跟着赵叔,从一排抱着保温桶的叔叔阿姨、大妈大爷中间走过去,在尽头的凳子上看见了他爸妈。

“来了?”林怀南站起来:“进去吧。”

ICU原则上是不准家属进入的,但大部分医院也没有那么死板,在病人有重要事项交代,或者某些重大变故即将发生的时刻,会让家属做好消毒防护之后进去看一次。

张信礼不在这里,林瑾瑜没跟他爸说什么话,去门口等着,不多时有值班护士过来摁了密码带他们进去。

他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莫名觉得无比压抑,医生护士各司其职,写记录的写记录、看电脑的看电脑,林瑾瑜穿着消过毒的褂子,戴着口罩,穿过几道门,看见了他的爷爷。

透明的氧气面罩占据了他大半张脸,床边架子上放着保温桶,床脚那张卡片上写着:病危、普食。

妈妈在一旁站着等他们,做护理的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她正柔声询问林爷爷是否要现在吃饭,见林怀南他们来了,提醒道:“爷爷,你儿子来啦。”

林瑾瑜看见病床上,他的爷爷,他干部退休的爷爷,那个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费了些力气才睁开布满褶皱的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爸,”林怀南朝自己的爸爸打了招呼,然后询问主治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女医生说:“比刚进来那会儿好多了,但是您知道……您或者您爱人是医生或者有从事医疗相关行业的经验吗?”

林怀南回答:“不是,没有。”

“那我通俗点和您说吧,”医生说:“肺部的纤维化在医学上是不可逆的,所以等于这个肺有很大一部分坏了、烂掉了,而且不可能重新好,所以现在还必须吸氧,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出ICU的希望也比较渺茫……您懂我的意思吗?”

林怀南听懂了,他说:“明白了。”

林爷爷抬了抬夹着仪器的手指,护理道:“爷爷,您躺着说,别坐起来,血氧跟不上。”

林怀南招呼林瑾瑜过去,林瑾瑜叫了声:“爷爷。”

林爷爷看着他,从喉咙里发出痰意极重的、含糊的声音:“来了,”他问:“高考还有多久。”

寒假过完,再收次假之后就是春考,林瑾瑜回答:“再过一学期,就只有两个月了。”

但他的成绩一落千丈,简直惨不忍睹。

“快了……爷爷总觉得你好像昨天才念中学。”林爷爷胸腔里滚动着痰响,他歇了几秒钟才继续说:“就看这一把,你要……尽力,有没有看好了的大学?”

林瑾瑜目前为止对于大学全无概念,也不知道不同层次的高校对于学生来说具体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清华北大人大哈佛……之类宛如空洞口号一般的几个名字。

他摇了摇头,林爷爷叹了口气,说:“慢慢来,去个你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林瑾瑜幼稚地觉得哪里都一样,因为哪里也没有张信礼。

林爷爷咳嗽起来,护理经验丰富,立刻扯了一把卫生纸去接痰液,林爷爷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收拢精神,问:“张义川他孙子呢,也叫过来。”

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林怀南接过了话头,道:“爸,他有事,不方便过来。”

“能有什么事……”林爷爷道:“小娃简单,除了念书,还有什么别的事。”

多了去了,林瑾瑜在心里想:除了读书,还有生活,也会烦恼、也会忧郁。

林怀南说:“小张用功,在学校复习呢。”

林爷爷说:“这样……好,小瑜也能这么用功就好了。”

然而林瑾瑜知道张信礼在干什么,今晚的车票去昆明再转车,他此刻必然在收拾行李。

“爸,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们明天带给你。”

林爷爷摆了摆手,急而短地喘了几下:“不用,就……和小瑜说句话,你过来。”

林瑾瑜走过去,林爷爷伸出枯槁的手来,与孙子年轻而健康的手交握在一起:“一定要……好好读书,”他说:“把他当你哥哥……当你亲哥哥……互相……互相……”

话未说完这个老人便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医生看了眼仪器,打断道:“好了好了,爷爷今天说太多话了,得休息了。”

林怀南和林妈妈上前问情况,林瑾瑜把手收回来,一个人离病床远了点……尽管他原本就没对“也许爷爷可以让张信礼留下来”这个假设抱太大的希望,但当这个可能真的变成零时,他还是怅然若失。

……

林怀南给张信礼准备了一个红包,悄悄放到了他背包的夹层里。

严冬天黑得早,夜里很冷,张信礼收拾了他不多的东西,淡然地向林爸林妈,还有林瑾瑜道了别,一个人出门去车站。

就在他开门,顶着风欲要往外走的时候,林瑾瑜忽然站起来,去架子上围了条围巾,道:“我送你。”

张信礼一怔,下意识看林怀南。

林瑾瑜一边蹲下来穿鞋,一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爸,我出门送他一下。”

林怀南显得有点坐立不安,他显然是不想同意的,但此刻客厅里林妈妈也在。

“好啊,”林妈妈说:“哟,小瑜还知道送客了,果然长大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真的是完全因为政策收紧,外地学生学籍不好落了,张信礼才不得不回去读书的。

林怀南说不出个什么,只得妥协道:“快去快回。”

林瑾瑜便跟在张信礼身后出门了,出门前对谁也没说再见。

……

夜空漆黑,路灯在黑夜里仿佛无数只巨人的眼睛。

张信礼背着包,自己拖着行李箱,两人沿着被牛毛细雨飘湿的路面一路走,谁也没打伞。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林瑾瑜挑话头,这会儿他不说话,张信礼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各自走着无聊的路。从这里到车站很远,张信礼却熟门熟路,走在前面进了地铁站,排队、买票、进站一气呵成。

林瑾瑜想起他刚来上海那会儿,不会坐地铁、不知道发车方向、不会开波子汽水,也不爱吃咸甜口味的早餐。

如今张信礼已经和这座城市融合得挺好了,主要地铁线路他心里都有数,知道换乘不用另外买票、不看地图也知道到哪一站该下、懂开波子汽水要多压几秒钟,连带甜味的菜他都能适应着吃几口了。

林瑾瑜跟他一起进了站,看着他站在玻璃门前等班车的侧影,说:

“想我送你到车站吗?”

其实他显然已经买好了票,但他就是要问这一句。

张信礼说:“有点远,如果你嫌累,也可以不……”

林瑾瑜打断了他,说:“我只是问你‘想不想’。”

张信礼复归沉默,林瑾瑜说:“不用自作多情,出于礼貌而已,毕竟也算同学跟朋友。”

他这么一说张信礼无话了,点了点头。

地铁来得很快,车厢拥挤,他们扶着同一根栏杆,面对面站着,眼睛都看着地面。

窗外广告牌一栏拦飞掠而过,林瑾瑜看着张信礼放在自己面前、握着栏杆的手……长久地脱离了那片山与田里的稻子,那双手比起凉山记忆里背他的那双手,真的已经白了很多了。

车站大厅上方的那片银幕,仍数年如一日地滚动着猩红的列车时刻表,那时站台票已经取消了,林瑾瑜没票,不能和他一起进候车室,他停在检票入口,张信礼回转身看着他,半晌,道:“回去吧。”

“嗯,”林瑾瑜同样看着他,说:“回去去哪儿读书,我爸说了吗?”

张信礼道:“叔叔没说,只告诉在联系,临开学会告诉我……反正放寒假。”

真贼啊,林瑾瑜想:我爸可真谨慎,他不告诉我们,四川这么大,我找不到他。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他们在寒意岑岑的风里站着,该说的话好似已经说尽了,可没谁率先转身告别。

林瑾瑜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张信礼说:“不知道。”

星空辽阔,而世人渺小,在这个年纪他们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拥有无数种可能的未来。那些现在想来无穷远的以后谁也无法断言,也许那些年里爱会死去,新的种子发芽。

“嗯,”林瑾瑜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能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这句话其实不是他说的,而是一个叫“安东尼”的作家,那时候班上充斥着诸如《小说绘》、《最小说》之类的青春文学,男生女生争相传看,林瑾瑜虽然不是很感兴趣,但在乱飞的杂志间偶尔也看过几眼。

他以为张信礼听不明白的,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张信礼把单肩背着的包往上拉了拉,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说:“……我知道我不会遇见第二个你。”

他的语文成绩如今已经好多了,作文起码没了病句,会有几个带修辞手法的句子,偶尔也会引用几句“名人名言”……生活在一起,林瑾瑜看过的书他也会看,林瑾瑜喜欢的东西他也会潜移默化地多看两眼。

而林瑾瑜呢,曾经他连蒜应该从哪头开始剥起都不知道,如今也能炒一盘像模像样的辣椒炒肉了……虽则尝起来并无半点沪菜风味,反而与川菜一般无二。

张信礼最后说:“再见,别恨你爸爸。”

林瑾瑜站在原地,看着张信礼的背影消失在火车站茫茫的人流里,那个画面很多年后他都依然记得,细碎的雨丝围绕着张信礼,他孤身一人,每一步却都铿锵。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张信礼也是如此,背着迷彩色的旅行包,在人声嘈杂的出站口,风尘仆仆地穿越人流向他走来。

他只是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了。

林瑾瑜站在排队进站的队伍外,看着张信礼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远,最后终于看不到了。

他忽地没来由地想起那一年暑假,他第一次好奇地凑过去看张信礼在做什么的时候,练习册上印着的那篇聂鲁达的诗。

林瑾瑜在心里无声地说:在此我爱你,而地平线徒劳地将你遮掩。置身于这些冰冷的东西中……我依然爱你。

【中调·认同与挣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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