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第151章·坦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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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到底……???

林瑾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睛瞪大,跟看什么似的地看着张信礼。

张信礼:“?”他道:“零钱,你盯着我干什么?”

林瑾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目光从张信礼身上挪开,掏了硬币递给他。

也……不一定是吧,大千世界,这么多人,不一定就是……得了吧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

保险起见,林瑾瑜在不同的地方反复刷新了几遍,结果无一例外,他在张信礼身边时,距离就归零,他离张信礼远点,距离就增大。

这简直就和做梦一样,这怎么可能呢?林瑾瑜有种一觉醒来忽然穿越到平行世界,或者收到霍格沃兹交换通知书的惊悚感与荒谬感,可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

吃完早饭,给了钱,高武说自己还要去买点东西,领着他们搭了车,一路朝商业街走去。

林瑾瑜这下是彻底心不在焉了,连张信礼问他好几次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可以买点,他都没听见。

“随便吧,”林瑾瑜说:“来点特产什么的,顺道带回去给亲戚们都送点。”

别看这地方穷,那些手工艺品卖得还真不便宜,无论是黑红黄三色的漆器还是银器、银饰,成套卖的很多,不是别的旅游景点里那种十块钱拿下的档次。

林瑾瑜对本地吃食不太感兴趣,牛肉什么的也不一定要在这儿买,反倒很喜欢收藏这些工艺品,但是那价格吧,不是能随手花出去的价不说,太大件的也不好带,于是掂量了一下也就准备收手了。

张信礼见他一直盯着那几个小摆件看,问:“想要?”

“倒也没……”他话没说完,张信礼便用本地话去问看店的那几个多少钱。

店主拿计算器打了个数字,林瑾瑜咂舌,那也就是几个半巴掌大的木胚漆器,雕成狗、牛、马等小动物的样子,虽然确实挺精致的吧,可一个要价三百多是不是也太黑了点。

张信礼又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在还价,看货的彝族老阿妈摇头,林瑾瑜说:“算了,小玩样,太贵不买了。”

“没关系。”张信礼对他说了这一句,又转回去,换了种语言跟老阿妈说了些话,又是一番拉扯,最后兜来转去,张信礼给了三百,把摊子上那对上了漆的牛和老虎拿走了。

那木雕有些抽象,虽然神似却也不十分精美,林瑾瑜看着他给了钱,等走远了些,道:“你现在出手还挺阔。”

“没,”张信礼说:“都是自己做些小东西出来卖,也不好还太狠。”他说着把木雕递给林瑾瑜,道:“送你。”

“你还挺会选。”林瑾瑜接过去端详,确实有趣,越看越喜欢。他问:“你现在一个月多少生活费啊?还有这闲钱。”

“赚得多就花,赚得少就省,”张信礼回答:“我在外面教小孩打球,加上奖学金,还够用。”

“这样……”林瑾瑜自己现在还吃家里,每个月生活费都没数,反正隔几个星期他爸或者他妈就问他一句有没有钱用,给他转几千,多了就乱了,也不知道一个月具体给了多少。

他跟那只大角牛和大头虎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说:“真佩服你,这就经济独立了。”

“这才到哪儿啊,现在上学吃食堂,不用担心房租也不用操心每天吃什么,起码要工作了才谈得上……”

“OKOKOK,行了行了行了,”林瑾瑜道:“知道了我的哥。”

张信礼就不说了。

林瑾瑜想跟他谈谈,关于……软件那事儿,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高武自己买东西去了,也不知道寻摸什么,此时刚好就他们俩站街边口等人。

天气本来就冷,站着不动就更冷了,林瑾瑜把木雕收进腰包里,跟张信礼肩并肩站着,一人点了根烟驱寒,看行人来来去去。

他试图抓住这个机会开口……林瑾瑜花时间组织了下措辞,决定先委婉地旁敲侧击一下:“那啥……”他说:“你现在……学什么专业啊?”

张信礼告诉了他,林瑾瑜正盘算着怎么从唠家常平和地过渡到取向问题,就听张信礼问:“你呢?”

“我……”林瑾瑜也如实说了,道:“都……还好吧?”

“嗯。”

“有没有……尝试点什么新鲜事物?”

他说得隐晦,张信礼不解其意,道:“什么?”

风有些大了,这地方容易下雪,此刻天色蒙蒙,看起来最早今晚,最迟明晚,必有一场雪要下,林瑾瑜手插在兜里,转头看着他,说:“就新鲜事儿啊,没玩点社交软件什么的?”

张信礼说:“社交软件算什么新鲜事?”

“不是一般的那种,”林瑾瑜深深抽了一口,感觉那股带着热气的烟雾缓缓沉入胸膛:“是那种特殊的,填身高体重……还有型号的。”

张信礼唇缝间逸散的烟雾好似忽然静止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林瑾瑜看似面色如水,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张信礼一瞬间的怔愣令他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没有了:“你懂的吧,型号,一零之类的。”

从听到问题的那一刻开始,张信礼明显变得局促不安起来,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慌张,好似某个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忽然见到了阳光。

林瑾瑜问:“……你为什么要注册那个?”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信礼扔了烟,看起来想走。他刚转过半个身子,林瑾瑜便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张信礼的脚步停住了……然而他顿了片刻后,还是转身拐进了巷子。

那还是一种逃避的姿态,林瑾瑜有点气,还有点恨铁不成钢,但无可奈何。

高武出来的时候已是十点过快十一点,他买了一条小女孩的裙子,还有一双雪地靴,拿袋子精精致致装好,拎在手里。

回去的车要下午才有,高武问了句:“张信礼人呢?”

林瑾瑜答:“别问我,不熟。”

他们好几大袋子的东西,两个人是怎么也提不下的,高武拐进去找人,林瑾瑜蹲在原地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屁股狠狠往地上一摁。

OK,你就是不愿意正面面对是吧,老子偏要逼得你避无可避。

不多时,高武还是把张信礼叫回来提东西了,他们仨来的时候是林瑾瑜走中间,张信礼、高武一边一个走他旁边,走的时候却变了样,变成了高武走中间,无论怎么拐弯,张信礼都隔着一个,有意离林瑾瑜远远的,也不跟他说话。

大中午的总得找地方吃饭,高武找了个小馆子,带三人坐下,推杯换盏间,林瑾瑜提出去他们以前的学校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高武说:“就一个破中学,烂老师烂学生。天冷,你想玩我带你去按摩足疗啊。”

他这样的人往往缺乏对教育以及其他世间万物的敬畏之心,林瑾瑜知道他说的按摩足疗是个什么东西,道:“免了,没兴趣,就想来个故地重游。”

张信礼在一边不说话,高武挠挠头:“也行,反正时间还早,待会儿坐车去……真不懂一学校有什么好看的,读那么多年书,出来还不是老板手底下打工,白读。”

林瑾瑜心里很鄙夷这种观点,但是没说什么。

张信礼仍然不怎么理他,问他点什么别的还好,只要一聊到关于那方面的话题,哪怕是很小的问题,他都采取回避态度,不是闭嘴不说了就是直接走开。

林瑾瑜试了几次,他都不耐烦地走了。

这么宽的街道,这么大的地界,腿长在他身上,林瑾瑜也没法把他给绑起来,强迫张信礼听自己说话。

等着瞧,林瑾瑜心想: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坐车的时候他也没和张信礼待在一起,而是跟高武一起坐到了最后一排,张信礼一个人在车门附近拉着吊环站着。

林瑾瑜等了片刻,车上人渐渐多了,过道上一排排都是人。眼见张信礼望向他们的视线被阻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林瑾瑜忙趁着这个机会对高武勾了勾手,道:“你过来,跟你说个事儿……”

……

如此这般一番商量过后,高武莫名道:“啊?为什么啊?”

“你别管为什么,照做就是了,”林瑾瑜道:“记不记得你答应我的,有事儿找你,你能办的都给我办,说话到底算不算数啊。”

“算数啊。”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就是忒怪了点,高武道:“可你这是干嘛啊。”

林瑾瑜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说:“就……有点事得说开了,私事儿,你不懂。”

“什么私事,他欠你钱不还?”

高武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这种关于钱的事儿,尤其是有点交情的朋友借钱最不好处理,对方要是不还,又不能不要这笔钱,但又不好撕破脸……他那些工友就这样,借钱买烟找小妹,有钱了也不见谁会主动还,总要弯弯绕绕费一番功夫才能把钱要回来。

“……”林瑾瑜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高武道:“懂了,你俩关系特好不好意思让他还,也不用这样啊,要不我帮你要也行,我跟他讲不上什么脸不脸的。”

“用不着,”林瑾瑜道:“不止这个……总之很复杂,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正常环境里我跟他谈他还老回避,你就帮我一次,别的我自己跟他说。”

高武似乎还想提点什么意见,林瑾瑜故作凶恶,直接道:“你就干好辅助就行了,我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儿,肯定我自己来说,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

大部分大学放寒假都比高中早,林瑾瑜时隔五年再次踏进那所缩在县镇一角,捐款盖出来的学校时,操场上有一两个班在上体育课,学生追逐打闹,一派热闹景象,再不是那年寂静的样子。

他们原本是进不来的,多亏高武勉强也算这所学校曾经的学生,他给门卫递了烟,谎称来看老师,门卫也就放他们进了。

几年没来,学校似乎扩建了不少,林瑾瑜还记得他记忆里那时候,这学校就几栋楼围着一个巴掌大的煤渣操场,现在楼多了一栋不说,还开发后山新建了塑胶跑道。

那些略显老旧的篮球架、单双杠居然都还在,林瑾瑜还记得那时候十五六岁的自己踩着个滑板,跟个二逼一样去招张信礼来追他,他们在夏日的阳光下疯跑过大半个操场,打打闹闹,把亲吻当做幼稚的玩笑。

那年他们那样青春、无畏而且二逼。

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把以前的老地方都走了个遍后,高武介绍道:“新扩建了个后操场,在教学楼后边,要去看看吗?”

林瑾瑜顺水推舟:“当然。”

塑胶操场上也有班级顶着风在跑步,这操场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全都崭新崭新的,除了八百米的露天跑道之外,还附带有配套的室内跑道、训练室、器材室。

高武道:“这我辍学那年修的,好像还不错。”

“是挺好,”林瑾瑜搓了搓手:“好冷啊,这边冬天好像比上海还冷。”

“海拔高,”张信礼回答:“上海是湿冷,湿气多过冷气。”

上海的冬天虽然偶尔也下雪,可多数时候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场不大不小的,不像这边,雪大起来,路都能堵小半,人进出都不大方便了。

林瑾瑜没带帽子,耳朵在凛冽的风里冻得发红,高武说:“操场也没什么好看的,风还吹得大,不如去那边室内待一会儿吧,东西也放一下。”

拎着这么老堆东西走半天,林瑾瑜早觉得傻逼了,立刻附和。

他们径直走去对面建在观众席底下的室内跑道……室内果然暖和了不少,标了数字的红色跑道上乱七八糟放着实心球、垫子、百米跨栏的栏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完好的也有坏了的。

林瑾瑜他们把手里提的东西通通甩一边,感觉全身都得到了解放。

高武道:“别站门口,那边我记得还有个器材室,有凳子可以坐。”

这段跑道呈直线,约莫有一百多米,林瑾瑜他们跟着高武一直往里走到尽头,看见并排的两扇小门,一扇旁边带窗户,另一扇不带。

“哟,今天器材室的门竟然是锁的。”高武扒窗台上推了推窗玻璃,发现也推不开,透过窗玻璃隐约可见几条小板凳。

“怪了,”他道:“我上学那会儿基本没人管,周一到五跟本不锁门的啊,过这么几年还真越来越正规化了。”

“别麻烦了,”张信礼说:“凑合休息会儿得了,想坐可以坐地上。”

跑道这玩样不知道多少双鞋踩过多少遍,这边又是室内角落,一半只有特长生光顾,卫生打扫做得也不怎么认真,林瑾瑜随便扫了眼就看见好几只干枯的蜘蛛尸体。

高武探头探脑了一会儿,指了指相隔五六米的另一扇没锁的门:“你们去那边看看,那杂物间里应该也有塑料板凳。”

张信礼原本是懒得费这个劲的,小时候什么泥啊灰啊的没滚过,这会儿装什么讲究人。

可奈何林瑾瑜催着他去,他只得转过身,跟着一起去看看。

没窗户,杂物间里显得很黑,林瑾瑜拉开门,还没往里走几步呢,就猜到一不知道什么报废器材的东西,差点摔一大跟头。

张信礼喊了他句慢点,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日光,看见几张塑料小板凳安安静静在最里面角落里待着。

林瑾瑜没看那个方向,一直嚷着“在哪儿呢”,张信礼一向手脚快,说了句“那儿”便径直往那角落里走去拿凳子。

就在他越过林瑾瑜,往深里走去的时候,林瑾瑜不着痕迹地回头,朝高武使了个眼色。

高武点头,悄悄把门关上了。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杂物间里立刻完全黑了下来,张信礼回头,疑惑道:“关门干什么?”

然而门外已经没有声音了,张信礼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拉了下插销,却发现它就给跟卡死了一样浑然不动。

“有病?”张信礼敲门:“到底干什么?”

林瑾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费劲了,外面抵住了从里面打不开的。”

张信礼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借着雪白的光束,他看见林瑾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地上一块老旧的军绿色体育垫子上,“嚓”一声就着打火机点燃了烟。

橘红色的火苗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是那样平静、泰然、毫不意外。

张信礼瞬间就明白了:“你和高武还能串通到一起去,挺意外。”

“毕竟四海之内皆兄弟。”林瑾瑜抽了口烟,对着门的方向大声了点,道:“行了,我们的事自己解决,你去跑道大门帮我们看着点,有人来了知会一声!”

门外传来高武答应的声音:“知道。”他临了还警告了张信礼一句,道:“你赶紧把欠别人的还了啊。”说完才走了。

学生喧闹的声音传不到这里来,杂物间里黑而静得可怕。

张信礼背对门,面朝林瑾瑜静静地站着,道:“……我不记得我欠了你什么东西。”

“是吗,”林瑾瑜双脚分开,手肘支在膝盖上,没看他,只是一口接一口抽着烟:“可能不是哦。”

张信礼皱眉,林瑾瑜把那支烟抽了一半,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你欠我一个答案。”

他注视着张信礼紧皱的眉峰,说:“张信礼……你喜欢过男人,对不对?”

……

忽然间,好似连空气都凝固死去。

张信礼眼神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

林瑾瑜随便他说,只毫无波澜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叼着烟看着屏幕,好似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定位忘了关了。”

张信礼一怔,林瑾瑜按下屏幕上的发送键,与此同时被张信礼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两人都无比熟悉的震动提示。

张信礼道:“你……”

林瑾瑜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注册这种软件?”

虽然他偶尔也会刷到一些签名里挂着“直男,有女友,只是好奇”之类迷惑文字的账号,但很显然张信礼绝对不是这种好奇心旺盛的无聊人士。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逃也逃不开,躲也没处躲,过了很久,张信礼都没有说话,不知是捍卫自己保持沉默的权利,还是铁证如山无话可说。

“你……”就在林瑾瑜以为这种沉默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张信礼终于开口道:“你又为什么注册这种软件?”

“不是很显而易见吗,”林瑾瑜很平静地道:“因为我本来就喜欢男的啊。”

他是那样坦然直白,不见一丝丝十七岁时的犹疑。

张信礼说:“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喜欢男人?难道就因为高中时候那些意外和偶然?”

林瑾瑜在尼古丁烟雾里眯着眼睛,说:“是啊,不然呢?”

“既然是意外和偶然,你又怎么能确定。”

“你的语文逻辑还和以前一样让我不太能明白,”林瑾瑜把烟灰往地上点了点:“‘我经历了一些偶然发生的事’跟‘我从这些偶然发生的事里确定了我会喜欢某个人’之间存在任何冲突吗?”

林瑾瑜道:“……我现在告诉你了,我确实喜欢男的,要是让你觉得恶心受不了……我很抱歉。”

张信礼显得很焦躁:“别说这种话。”

林瑾瑜继续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可以回答我的吗?”

张信礼站着没动,林瑾瑜拍了下旁边的垫子:“没关系,你是什么想法就怎么说吧,就当朋友之间聊聊天可以吗……只是聊聊天,这里也没有别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张信礼静了两三秒,终于迈步朝他走来,坐到了林瑾瑜边上。

坐下了他也不说话,林瑾瑜没逼迫他,只静静地抽着烟等他自己开口。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张信礼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他终于说:“瑾瑜,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思考这个问题。”

“思考什么?”林瑾瑜道:“取向吗,很巧,我也没有想过……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有一天突然思考了吗?”

张信礼问:“为什么?”

“因为……”林瑾瑜转过脸看着他,好似讲起一个童话故事一般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你。”

现在想来好像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如今他们中的一个都要结婚了……可又仿佛就是昨天。

张信礼好似在反复思考几个字,他又重复了一遍:“爱上了……我?”

“是啊,”林瑾瑜回忆那些久远的事:“不过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是大雨里,还是水潭边,还是书桌旁、球场上,我不记得了。”

爱的生长悄无声息。

“瑾瑜,”张信礼有点犹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总陪着你。”

他说:“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在那个恰好需要人陪伴的年纪,我总陪着你,所以你才以为你喜欢我。”

那一年,张信礼确实总是陪着他,陪他上学、放学、看书、写作业、旅游、打游戏,他去哪儿张信礼都陪着他。

林瑾瑜开口,第一句却是纠正他:“我不是喜欢你啊,”他看着张信礼,说:“我爱你。”

那双茶褐色的眼睛眼神郑重,一如那年在凉山房间灯下,林瑾瑜对张信礼说起永远不会为了生存背弃他的爱情。

张信礼的指尖微微一颤,他道:“……就算你因为这些而爱我,可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下一个人陪你、照顾你,而你也会爱上她的。”

“不,不会有了,”林瑾瑜看着张信礼的双眼,说:“因为我不会再有下一个十七岁。”

那些人一生里最美好最青涩的年纪过去就是过去了,它在人心里种下心动的种子,这些种子独一无二,它们有的生根发芽,有的却被烧成灰烬。

可无论这些种子是生还是死,是修成正果还是不得善终,它们都是往后无数年里不会再有的。

往后很多年,我们成熟、我们长大、我们独立、我们自主,我们会再遇见许多人,也许还会心动,还会喜欢,还会牵手,还会拥抱,还会接吻,但都不再是那一年的感觉。

因为往后的那些人不曾见过幼年时,那个一无所有的你。

手电的光雪白如月,他们在这天地间唯一一束光亮里静静看着彼此。

林瑾瑜轻声说:“我可以再问你一遍吗……”他说:“你爱过我吗,就算只有一瞬间、一秒钟,一次呼吸、一次眨眼的时间。”

“我……”张信礼那颗沉寂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喃喃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哦。”林瑾瑜移开了目光,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

他手上的烟已快燃到尽头,林瑾瑜抽完了最后一口,忽地翻身,干脆而快速地跨到张信礼身上,那口烟从他的唇缝间喷出,扫过张信礼的嘴唇。

……如果他明天就要结婚,那今天可以吻他吗?

“要试试吗,”林瑾瑜低眉看着他,说:“有时候一个吻胜过万千对白。”

张信礼直直地看着他,林瑾瑜两腿跨过他,膝盖跪在垫子上,手扶着张信礼的肩膀……他凑过去的动作并不快,他给了张信礼足够的时间推开他的,可张信礼没有。

林瑾瑜贴了上去,干燥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张信礼的。

那是他在无数个分离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回想过的。

他以为张信礼会抗拒,但是居然没有……张信礼的手很快伸了上来,仿佛为这一刻等待了很久。

他微微张开嘴,拇指指腹摩挲着林瑾瑜戴着耳钉的耳垂。

那是一种太明显的示意,林瑾瑜伸出舌头开始轻轻舔他的嘴唇,然后往里探去,他们的嘴唇一样的温热、湿润。

这是个生涩但同样缠绵的吻,林瑾瑜扶着在张信礼的肩膀,张信礼则环着他的腰,双方闭着眼,就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样专心地吻着,谁也不分心。

漫长的缠绵过后,林瑾瑜退开了些,双方都有一点喘。

林瑾瑜看着他,问:“你喜欢吗,”他说:“说出来,如果喜欢……就说出来。”

张信礼轻喘着看着他,沉默了三秒,最后说:“……是的……我喜欢。”

他们第二次吻到一起的时候几乎说不上是谁先开始的,就好像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终于置身于绿洲清泉,林瑾瑜搂着他的肩膀,而张信礼则扣着他的脖颈,两人唇齿相贴,温热而急促的喘息双双喷吐在彼此的脸上。

这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轻柔的吻了,他们像野兽一样贴着对方亲吻,林瑾瑜伸出舌头舔了舔张信礼的唇,然后钻了进去,扫过他柔软的舌面和上颚,张信礼则以同样凶狠的力度回吻他,甚至勾过了他的舌头,转而顶进了林瑾瑜的口腔。

那是一个粗鲁至极、野蛮至极、同样也激情至极的吻,他们抱在一起做着最亲密的事,彼此唇舌交缠,仿佛一对已经磨合相守数年的恋人,那么默契、合拍、心照不宣。

火一旦点起来就不受控制了,尽管有垫子垫着,但这样跪久了膝盖还是疼,林瑾瑜有点累了,索性真的跨坐下去,骑在张信礼身上和他贴着。

(以下youknow)

……

明明应该是很幸福的,可林瑾瑜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怕世事弄人,当他们好不容易终于看清自己的心,张信礼却要结婚了。

林瑾瑜眨了下眼,想把眼眶里的水憋回去,但眼泪偏偏不听他的话,反而从眼角滴落。

张信礼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睁开眼,看见林瑾瑜眼角的泪痕,吓了一跳,停下动作想松开他,问:“瑾瑜,你怎么了?”

林瑾瑜却一把箍住了他,和张信礼抱着,不让他看自己:“没怎么,”他说:“抽风,别看我。”

张信礼顿了一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到底怎么了,说话。”

“没怎么啊,”林瑾瑜忽而有点大力地推开了他,不让张信礼抱着自己,说:“想你快成家了,感动的,今天就当最后一面,后天婚礼我不参加了,新婚快乐,祝你以后幸福。”

“……”

张信礼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消化他这段话,道:“谁说我要结婚了?”

他把那个“我”字咬得很重,张信礼一脸无语和不可置信:“谁告诉你的?”

“?”林瑾瑜说:“喜帖都送到我手上了,还能……”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不说了,林瑾瑜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近日发生的种种,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没人跟他说过要结婚的是张信礼,全都是他自己下意识以为的。

所以……所以结婚的不是他?他没有要结婚?所有的一切还没有成为定局,他们还有着无数可能?

短暂的震惊和恍然大悟过后,那种名叫喜悦的心情爬上了林瑾瑜的心头,他锤了张信礼一拳,怒道:“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张信礼挨揍挨得很茫然:“我怎么知道你会这么以为。”

“你他妈……”林瑾瑜骂到一半骂不出来了,他怒视了张信礼两三秒,忽地重新扑上去抱住了他,手在他后背狠狠锤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结婚了……”

张信礼很无辜,莫名其妙被打一巴掌塞个甜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拍了拍林瑾瑜的背,说:“好了,我没有要结婚。”

“谁管你结不结婚!”林瑾瑜狠狠抱了他一下之后又放开了他,骑在他身上道:“我差点以为你是那种后天就结婚,今天还和别人接吻的渣男。”

张信礼说:“我有这么没有责任感?”

林瑾瑜心里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嘴上却说:“那谁知道。”他一只手撑在张信礼背后用来放器械的柜子上,恶狠狠道:“你知道我有多受折磨吗,我他妈还以为自己在觊觎别人的准老公。”

张信礼不咸不淡地回:“是么。”

是么是么……是么个屁是么。

张信礼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了吗。”

“滚,”林瑾瑜银色的耳钉反射着电筒的光,显得格外耀眼,他凑上前去,几乎和张信礼脸贴着脸,问道:“你不讨厌和男人接吻,对么?”

张信礼还是说:“不知道,不讨厌和你接吻。”

那双眼睛漆黑,不是敷衍也没有躲避,他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瑾瑜又问:“那你爱我吗,那种意义上的爱。”

张信礼垂眸想了片刻,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对男人感兴趣,也没想过会和你谈恋爱。”

林瑾瑜简直想敲他一棒棒:“你除了‘不知道’还会说别的吗?”

“我……”

“行了别说了,”林瑾瑜打断了他:“说不出个花来就别说了。”

……

林瑾瑜心里的恶趣味又上来了,他面无表情道:“哦,不过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

张信礼问:“什么?”

林瑾瑜眼睛看着他,伸手去摸他……张信礼颤了一下,林瑾瑜道:“要我……帮你吗。”

他说:“……想我帮你吗?别再说你不知道。”

学生时代的记忆一幕幕浮现,酒意弥漫的夜晚、山谷民宿里的浴室、酒吧无人的地下停车场,还有路灯下寒冷的暗巷……那些也许荒诞,也许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他们两个的生命里,他们在那些事情里学会心动、祈求、牵挂,还有爱与思念。

所有的一切堆积在一起,最后在重逢时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张信礼在唯一透进来的光束下看着林瑾瑜,那一眼里,五年的时光流过。

他说:“……想。”

似乎是林瑾瑜去吻的他,又好像是他主动去吻的林瑾瑜,他们谁也说不清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不再重要了,林瑾瑜一边和他接吻,一边解他扣子,张信礼抱着他,示意林瑾瑜伸手,脱掉了那件碍事的棉外套。

狭小的杂物间很冷,林瑾瑜的手也很冰,他与张信礼吻了一会儿,忽地轻推他的胸脯,和张信礼分开了点。

张信礼轻喘着看着他,林瑾瑜呼出两口白气,道:“太冷了,怕冻着你。”

张信礼一开始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林瑾瑜道:“起来点,坐柜子上去。”

张信礼不知他要干什么,却还是照做了。

器材堆得杂七杂八,林瑾瑜在一片乱七八糟中起身走到张信礼面前,然后跪了下来。

……

激情消退后,他们靠在一起平复呼吸,林瑾瑜捡起外套穿上,看着漆黑的房顶,忽然想起一茬来:“你说……不是你结婚?”可能是贤者时间那啥终于不上脑了,他这会儿后知后觉记起这事来,便问张信礼道:“那是谁结婚啊?”

“想起来问了,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张信礼一只手搂着他,说:“要结婚的是……陈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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