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第187章·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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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澳大利亚。

许钊正盖着被子呼呼大睡,忽地冷不防被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吵醒。

这时节澳洲正是春季,东部城市气候还算宜人,他正做梦做得好好的呢,谁这时候打电话搅人清梦。

“Crackingtheshits!”许钊这个怒火冲天,接起来看都没看是谁,噼里啪啦一串脏话就脱口而出:“Youson……”

他有几个恶劣的哥们爱开玩笑,尤其喜欢不看时差乱给他打电话,这会儿他还以为又是这几个龟孙故伎重施,一时狂轰滥炸四面开火,直到对面沉声道:“许钊!”

标准的中文,这声儿也不像那几个成天嘻嘻哈哈的无聊鬼,许钊愣了一下,顶着一头乱发,道:“谁啊?”

张信礼说:“我。”他道:“你知道林瑾瑜在哪吗?”

“什么玩样?”许钊还有点懵:“他不是在学校吗,我这十万八千里,都不是一个季节,打到我这儿问算怎么回事?”

“他不在学校,”张信礼语速比平时快很多,好似有些急:“你知道他在哪吗?”

自上次那通看似平常的电话过后,林瑾瑜又没有了消息,之前他说国庆他爸可能会叫他去家里吃饭的,结果也没有了动静。

这显然不太寻常,十月国庆过后,没了课时负担,张信礼终于得以抽空亲自杀到学校……这一来,不对劲的感觉就更明显了,外面那间房间已经退租,那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瑾瑜的室友告诉他,这学期他压根就没来上课。

张信礼思绪纷乱,毫无头绪,只得抱着微薄的希望,有一个算一个地联系那些他有办法联系上的、林瑾瑜的朋友。

然而他俩朋友圈不太重合,当初上学的时候身边的朋友就是两拨人,更何况还分开了三四年。

“我不知道啊,”许钊一脸懵逼:“我跟你们都不在一个时区我怎么会知道?”

张信礼骂了句脏话,假如许钊都不知道,那他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喂……我说,出什么事了?”许钊整个人持续身处状态外,张信礼的语气很严肃,让人感觉事态紧急,让他也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我操,不会失踪了、被绑架了吧?”

澳洲治安不错,但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难免遇到些冲突,上周许钊跟其他朋友去红灯区酒吧正遇上小混混打架,此时自然而然就往那方向想了。

“我不知道……”张信礼从未这样感到过无力:“……我真的不知道。”

黄家耀如今手机被管控得很严,他用了几乎一个星期才从他那里要到了许钊的号码,可好像还是毫无办法。

“你等等,”事态好像很严重,许钊瞌睡彻底醒了,他裹着被子爬起来道:“我打听一下,待会儿打回来。”

国内偏向于人情社会,一个人的周围往往充斥着各种各样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蔓延勾结,最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脉网络,凌晨一点,许钊坐在床上,翻出分班前后的通讯录,开始按首字母顺序,一个一个地打过去。

他这通讯录也不全,许钊问了一圈,仍然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张信礼说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八月中,在学校里,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许钊自认为有点小聪明,他沉思片刻,点进林瑾瑜的QQ还有微信,开始一个一个筛查。

学生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能留言评论点赞的除了家人就是同学,许钊找来纸笔,把显示备注的高中同学全部筛出去,划出那些从措辞看是他大学同学的人,冒充林瑾瑜他弟,开始挨个打听。

有些人觉得他是骗子,但也有些相信了他,最后筛来筛去,终于有个说是林瑾瑜他们班班长的人很惊讶地问:“他不是请病假了吗?我在老师办公室亲眼看到他爸妈来办的手续啊。”

“病假?”许钊一愣,感情就生了个病啊……不过啥病这么大张旗鼓,一请请这么久,不会是绝症吧?

他如遭雷击,心中惴惴不安,转而又翻出高中通讯录重新打电话,打听现在有哪些人还在上海,一来二去,他问的人又去问别人,别人转而再问别人,许钊觉也不敢睡了,除了打电话就是坐着等电话。

一眨眼,十多个小时过去,终于,中午十二点零七分,以前某哥们带来消息说,林瑾瑜有个开奶茶店的室友上个月见过他,还借了他一万块钱。

一……许钊顶着乌黑的眼圈,满头乱发,整个人更迷惑了,林瑾瑜这家伙借这么多钱干嘛?治绝症?我的妈不会吧!

他不敢怠慢,忙把消息全告诉了张信礼。

张信礼也是一夜没睡,他找去房东那里问是什么时候退的房,一隔两月,这儿每天租客多得不得了,房东不大记得了,翻了下账本,告诉他八月份就退了。

就是他走后的几天。

“谢谢,”张信礼沉默了一下,问:“是他自己来退的吗?”

“不太记得……”房东老婆道:“咱们这儿人太多,说实话我没办法把人跟名字对上号。”

张信礼描述了一下林瑾瑜的外貌,试图获得更多线索:“……是男生,但是戴耳钉。”

“嘶……”房东老婆使劲回忆了下:“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好看得滴很的那个是哇,他不是他自己退的,是他爸。”

房东女儿在一边插嘴道:“是呢,走得特别急,房间都没打扫,所以押金也没要。”

她道:“……好像在吵架,一直问跟他一起住的人是谁。”

……

火热的夏天过去,十月,上海开始转凉了。

林瑾瑜穿着件黑色的阿迪卫衣,把帽子拉得很紧,双手插在腰前兜里,走过小区大门的门禁,步履匆匆地往家走。

黑色的连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消瘦而缺乏血色,他行走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阴影里,像夹缝中一个黯淡的鬼影。

他爸今天会在五点半回家,他要赶在他进家门之前回去,然后把那份带血的病例放到他桌上给他一个惊喜——服用帕罗西丁一段时间后林瑾瑜背上有点长小红点,医生建议他筛查过敏源,然而在抽血过程中他显得焦躁不安,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林瑾瑜扎着采血针的手臂弯曲乱动,使得针管刺进静脉以后偏离出来,扎得很深,甩动间飞出的血滴到了病历上。

他并不是故意的,但事情就是这样了,林瑾瑜觉得自己很糟糕,他是那样焦虑、无法集中注意力,简直糟糕极了,什么事也干不好,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糟糕的人了。

进来的时候保安笑呵呵地跟他打了招呼,但他没有回答——他的反应有点迟钝,不想说话也不想社交。

他快步走着,觉得胸口很闷,好像还有点恶心……要是能把胃拿出来就好了,想吐的时候就拿出来倒干净再放回去。

能发明这样的机器吗?要是能发明就好了……林瑾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毫无意义的设想,他插在卫衣兜里的手握着卷成卷筒的病例,另一只手掏出门禁卡,机械性地要去开门。

核对无误,单元门发出“滴滴”的声响,欢迎他进门,林瑾瑜神游天外,他有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回来……那他为什么要走这么快来着?

反正也回来了,等会儿进门,过一会儿爸妈回来了可能要一起吃饭,令人窒息的饭桌……林瑾瑜手抓在门把上,推开一点点,半天没往里走,他又想别的事情去了,以至于总是中断现在的动作。

在他的感知里现在四下无人——忽地,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伸在他手的上方,帮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单元门。

这栋大楼坐北朝南,冬暖夏凉,一楼前厅没有住户也没有大窗户,吹来的风凉爽而不浸人,林瑾瑜迟钝的神经被这股风一吹,陡然打了个激灵,好似忽然清醒了点。

他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原本遮住脸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松了一些,阳光终于得以照射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林瑾瑜脸颊瘦削,眼下有乌青,数月的摧残让他的精神倍感折磨,食欲不振不想吃饭,帕罗西汀的副作用则使他时而失眠,时而又嗜睡。

张信礼背对着下午的阳光,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目中眸光闪动,那一瞬间,林瑾瑜好似忽然被人定住了。

他好像非常恍惚,分不清现在看到的这一幕是现实还是幻觉,只是那样长久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到张信礼慢慢说:“……你瘦了好多。”

林瑾瑜恍如凝固的眼珠动了一下,下一秒,他显而易见地局促起来,想躲……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当他发现无处可躲、无处可逃之后,林瑾瑜第一时间笑了一下……说:“你怎么……”他说:“你怎么来了,我国庆请了假,过几天回去上学。”

“是吗,”张信礼盯着他,盯着他瘦削脸上那个好似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的笑容,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林瑾瑜卷病例的时候非常随意,病例纸张不齐,页角偏移变形,露出口袋,他手颤了一下,然后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背到背后,说:“没什么啊。”

慌乱的动作配合着他苍白的脸色与疲惫的笑容,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拙劣的表演了,谁会想到他原本其实是个很会耍小聪明与扯谎的阴人高手?

张信礼半点也没有笑,他又说了一次“是吗”,朝林瑾瑜伸出手,道:“给我。”

林瑾瑜愿意把任何东西给他,除了这个。

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嘴角往下,面无表情道:“不,”林瑾瑜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很无聊,但这是我的隐私。”

“没关系,”张信礼说:“我不怕无聊。”

他往前走了一步,林瑾瑜退了一步。林瑾瑜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他眉头深深皱起,语气好似带着怒意,道:“都说是隐私,不乐意给你看,听不懂人话?”

一般他这么说张信礼就不会坚持了——但这次没有。

张信礼继续往前走,林瑾瑜一步步后退,直到被玻璃门拦住退路。

“你的什么隐私,”张信礼语气里带着那么一丁丁怒极反笑般的嘲笑:“裸照还是出轨聊天截图?”

林瑾瑜忽然真的愤怒了,大声吼他,道:“滚啊!有多远滚多远!”

他有点控制不了,他最近情绪起伏总是很大。

张信礼终于来硬的,开始动手抢,林瑾瑜显得前所未有的不安,把前二十年所有的不安时刻加在一起好像也没有这么不安过,就好像他背后手里抓着的是什么下届领导人绝密名单——他甚至朝张信礼脸上挥了非常狠的一拳,但被张信礼躲开了。

“你还敢真动手了?”张信礼一手横过来,手肘曲起,前臂横过来卡着他的脖子,把林瑾瑜死死控制在他和玻璃门的夹缝之间,另一手伸到他背后,强行夺过那本疑似本子的东西。

林瑾瑜眼睛发红,瞪得好似要凸出来,他死死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声音轻得好像游丝:“不……不要看……”他说:“……求你。”

如果上天给他吃下去的机会,他会在张信礼看见这本东西之前毫不犹豫地吃掉它。

但他做不到,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张信礼翻开那本东西,林瑾瑜自己原本也知道的,很多时候他在小打小闹的冲突中赢了,只是因为张信礼让着他。

林瑾瑜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再一次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太糟糕了,他是一个糟糕的人,他什么也做不好。

张信礼和他面对面站着,当着他的面翻开那本带医疗标志的白色病历本。

他的动作非常坚决,医生的字迹很潦草,连笔众多,药品名称更是弯弯扭扭不知所云,但仍然可以隐约辨认出几个字。

张信礼一行一行,很仔细地看过去,看见那上面写着:“姓名……医疗机构名称……精神卫生中心……诊疗科目……接诊时间……主诉:取向治疗。”

“初步诊断……印象:焦虑抑郁状、语速慢、思维迟缓、情感低落,自知力大部存在,确有同性恋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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