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他的声音亮如洪钟,在屋内盘旋回荡,震得林陌双耳发疼。
嗓门这么大,怎么不去江边喊号子。
林陌腹诽啸王,身子匍匐在地,肩头微微颤抖。
她将脑袋埋得极低,好似恨不得能塞进地底,以躲避天子之威。
刚才她上的眼药,真可谓极其巧妙。
当时天昏人乱,口舌嘈杂,她确实隐隐听了一耳朵,侍卫上前阻拦,王启成在人墙后大叫“啸王派我暗查,此事不得有误,就算是公子,也不能……”
不能什么,她那时已随陈幕走远,没能听分明,不然此时还能拿出来再唠唠。
不过自古身居高位者,必定多疑,“不得有误”这四个字,里面可以做的文章,那就多了去。
啸王的笑声慢慢弱了下来。
林陌屏息等他下一句发落,忽然听陈幕开口:“父王,堂下女……”
她心头一急,这时他不该出来替她解围。
啸王倏地收了笑,转向陈幕,阴恻恻道:“那日正巧有隐卫经过,幕儿不如陪父王一起,听听当时情景,是否果真如这小女子所言。”
啸王击掌,进来位除去脸,其他部分都被黑衣包裹的侍卫。
“将那日所看到情形,如实道来。”
林陌心头一慌。
当时竟然还有旁人!
啸王这是甚意,想要作甚?!
她撩起眼皮,拿余光去瞧身旁的隐卫。
那人面目平淡,过目既忘。
她自认纵横猎场多年,识人辨面能力超群,亦看不分明,当晚他是否曾经出现。
“……公子悄然而至,如入无人之境……”
隐卫的声音乏而无味,轻易便让人昏沉。
林陌竖起耳朵,努力抵抗住大脑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疲乏,捕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眼,仔细分析。
“……不知为甚,公子快要抵达姑娘所在院落时,忽然现身,出手重伤看院的家丁,方才惊动刘全府上……”
“……公子一脚踢开屋门,屋内有姑娘和看守她的婆子两人……”
自隐卫开口以来,一直耷拉着头双眼紧闭,好似陷入昏睡中的啸王,霍地睁眼瞪向林陌,“抬起头。”
林陌被他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到,战战兢兢地将头抬起,眼神慌乱,四处乱瞟。
当她的视线触及啸王的那一霎,林陌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随即意识到此举冒犯天颜,骇得整张小脸血色全无,面上更是黯淡两分。
她身子一哆嗦,重重地朝啸王磕了一个头,声音抖得支离破碎,“求圣人恕罪。”
磕头是件苦差事。
天子面前,她不敢有丝毫作伪,一个接一个,磕得异常实在。
转眼之间,额头便青紫一片,隐隐浸血。
好在啸王并不想让她血溅当场,很快大发慈悲开口免去。
林陌抬头的那一瞬间,啸王已经将她的容貌看了个分明。乱眉散眼,面黄肌瘦,胆小如鼠,想来幕儿并非沉迷美色。
他哑笑一声,重新阖上眼。
“谢圣上恩典。”林陌声若蚊呐地谢恩,余光飞快瞟了眼陈幕。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那里,眼眸低垂,看不出是甚心情。
林陌垂下眼睑,心头一阵后怕。
倒不是担心啸王看出她面上端倪,识破她的心机。
而是切切实实,为未经陈幕应许,自以为是地对他好,而惊惧不已。
帝王做事,果然不能以寻常之心度之,即便事隔千里,亦不能松懈。
她差点就害了他。
若不是在得知她鲁莽行动的那一刹那,他重新计划,扫清她留下的蛛丝马迹。此时的她,指不定已经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被啸王拖出去砍头。
林陌心头涌起一股自厌,亦夹杂心疼。
他这条路,走得实在辛苦,若不是她出现……
“……公子拂袖而去,王大人道:‘啸王派我暗查,不得有误,就算是公子你,也不能放肆。’”
自此,“不得有误”四个字终于从隐卫口里说出,还加上“不能放肆”四个大字。
啸王闭着眼,桀桀笑起来,声音嚚猾沙哑,宛若老鸹。
林陌满腹的哀怨,被他的笑声打断,郁郁片刻,全然化作动力。
啸王怒了。
这一局,他们胜了。
啸王逐渐老去,陈幕却正当时节。
她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耳力,随陈幕离开的那一瞬间,记住这一句话。
然后听从陈幕的嘱咐,未另行添加。
“是个伶俐的。”
啸王没由来的突然冒出一句。
林陌一时有些拿不准,不知到底该不该出声应下。
就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陈幕替她解了围,“退下。”
“民女告退。”
林陌语气惶恐,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倒退离去。
隐卫亦同时告退。
屋内燃着的青烟,袅袅绕绕,盘旋着往梁上去。
世间至亲至疏父子,一站一坐,各自垂眸,相对无言。
“父王,”片刻之后,陈幕打破沉默,“那日儿臣受伤,被贼人驱赶,进了那婆子的埋伏,儿臣将计就计……”
“这般说来,方才那伶人与你无关。”啸王打断他的话。
“儿臣不敢。”陈幕道:“只是她沦为儿臣手中的一颗棋子……”
啸王大笑两声,“能为皇室驱使,是她的福气,要她死,她也得跪下谢皇恩浩荡。”
陈幕垂下眼眸,静静道了声“是。”
“幕儿还是这般,恩怨分明。”啸王瞧了他半晌,方才开口,“赏,黄金百两。”
撂下赏赐,啸王摆驾回宫。
陈幕黑着一张脸,来到林陌待着的厢房,目光凝在她额头片刻,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林陌赶紧跟上。
一路上,他冷眼冷面,活像林陌欠了他许多钱。
林陌心头有愧,自然也不敢在这时自讨没趣。
她已经决定,日后,不管有甚事,只要涉及到他,定要在他点头的地方,跟他商议。
两人很快回到府中。
陈幕唤开隐卫,带着她进入书房。
门刚一关,林陌抢先一步,向陈幕道歉:“公子,都是莫娘不好。”
陈幕眉头一挑,走到书桌前坐下,瞧着她,冷冷道:“错在哪儿?”
林陌嗫嚅着,打量他的脸色,吞吞吐吐:“不该……不该背着公子,险些害了公子。”
陈幕脸色更差,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飕飕往外冒寒气。
林陌莫名其妙,她说错了话?
十四个字,算上三个标点。
她在心里头默念三遍,也没发现有任何歧义。
陈幕见面前的小姑娘,顶着一额头青紫,一脸无辜地朝他望过来,满眼茫然,心头一软,放低声音,问:“走之前,我跟你交代过甚?”
林陌蹙着眉,努力将陈幕跟她说的话过一遍,挑出最有可能的那一句,试探道:“不得……在你父王面前……耍小聪明?”
小姑娘睁着毛茸茸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像只刚落地的奶猫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仔细观察着他。
陈幕面上一软。
小姑娘眼睛一亮,随即打蛇随棍上,嗲嗲道:“莫娘哪是耍小聪明,当时公子走得匆忙,许没听见,莫娘确是听得清清楚楚。再说,啸王身旁的隐卫不也说过同样的话,为甚公子不去骂他,反倒要怪莫娘。”
陈幕差点没气得拍桌子。
他逼迫自己忽略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改盯她隐隐浸血的额头,硬下心肠,“你可知,方才你差点小命不保。”
“真的么?”小姑娘红红的嘴唇一嘟,泪光闪闪,好似下一句就要哭出来。
陈幕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疯了,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粗起嗓子道:“我还有事,回屋让蒋七看看。”
林陌冲他盈盈一笑,转身离去。
走到半路,她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早起一番忙乱,她到现在还未吃东西。
林陌转头改去厨房。
掌管厨房的是军队退下的残疾伙夫,性子颇为豪爽,见她带伤前来,也只是一愣,听她说要亲手做面,直接把灶台让给她。
林陌要来鸡窝刚摸出的新鲜鸡蛋,洗了几片白菜,热热闹闹地做了两碗白菜煎蛋面,拿食盒装着。
胖伙夫朝她眨眨眼,贼兮兮地笑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
林陌同样回以贼兮兮的笑容,拎着食盒去找陈幕。
陈幕俯在案头,提笔疾书,不知在作甚,见她返转,吃了一惊,收笔望向她。
林陌笑嘻嘻地揭开食盒,端出一碗面条:“这是莫娘方才下厨亲手做的,特地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加了猪油的喷香味道,瞬间盈满书房。
陈幕走近一瞧。
粗瓷大碗里,面条装的满满当当。汤如牛乳,卧了个鸡蛋,藏了几片菜叶,点缀着翠绿葱花,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就这么一眼,他猛地觉得饥饿难耐,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林陌眼睛一眨,笑成月牙,“公子慢用。”说罢,她拎起食盒,小碎步跑出门外。
屋外空无一人,蝉在枝头欢快鸣唱。
她深吸一口气,一路小跑回屋,啪地一声把门关上,靠在门板喘着粗气。
她怀里揣了一头小鹿,此时撩开蹄子,蹦来蹦去。
林陌怀抱食盒,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甜滋滋地咧嘴笑着,她可真会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