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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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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魏兴龙所部兵马,于淳祐十年的七月初五,自隆庆府治所驻地苦竹隘出发,一路北上近抵大安军。至于他们出兵的背景,又与当下的形势密不可分。

  当时的四川不仅是大宋最重要的财税来源,更是控扼长江上游的要冲。若四川有失,则长江天险有不保之虞。所以在端平二年的春季,当蒙军发动对宋的全面攻势之时,这川陕一线就成了进攻的主要方向。

  其时的四川安抚制置使赵彦呐,昏聩无能懦弱怯战。当蒙古大军叩破武休关时,不仅弃蜀口防线于不顾,更是率领重兵退守夔州。所为的不过是避阔端大军之锋芒,却将巴蜀四路尽拱手让与蒙古,导致了全蜀具破,大宋在这西南地区的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好在后来因窝阔台崩殂,造成蒙古朝内动荡不堪,继任的贵由汗权力不稳,根本钳制不住大局,在前后长达九年的时间中,朝中派系互相倾轧,引发的内战更是连绵不断,无暇全面部署对大宋的侵攻作战。

  而后继接任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余玠,又是宋廷少有的能臣干吏,不但文武双全,行事也是雷厉风行。甫一到任既定下了弃平土筑山城的惊人之举。先后沿着岷江、渠江、沱江、嘉陵江和长江的水网山川地势,新筑及扩建城砦达三十余所,从而构筑出了前中后三道全川防线系统。

  一举摆脱了因丢失被称为“蜀之股肱”的汉中兴元府,而导致成都平原无险可守之被动局面。加上蒙古内部的动荡政局,也为余玠恢复巴蜀经济提供了充分的条件。直到淳祐十年为止,四川安抚制置使司所辖四路之地,始有了转守为攻的军事与经济实力。

  也就是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余玠就频繁派遣小股部队分散北上,越境破坏袭扰蒙军后方,为收复汉中进行战前准备。魏兴龙所部兵马,正是这其中的一支。

  为了保证隐秘性,自苦竹隘出发伊始,他们就一头扎入崇山峻岭之中,或沿山岭偏僻小道,或用大斧单刀劈开荆棘以越山岭。为了避人耳目端是昼伏夜行,每日酉时拔寨卯时安营,于初六夜经牛尾梁穿过昭化县,抵达凤凰山脚下,并在大获城金戎司所辖水军的接应之下,渡过了白龙江。而后一路向北上进入了大巴山脉的深山老林之中。

  借助着山林掩蔽,不出两日就悄悄抵近了三泉县辖地,而后休整一日以恢复马力,翌日酉时继又拔寨出发。原来本想沿着沿燕子河与嘉陵江一线搜索,探查镇戍于此的探马赤军之粮秣屯蓄,以及营盘草场所在,以期择机动手突袭。

  却不想才下山走出数里就遇到了宁远。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虽然魏兴龙所部行军极为谨慎,但大获城水军的开拔还是惊动了蒙军沿嘉陵江两岸布设的探马线报,很快金州水军北上的情报,就被送到了位于利州路绵谷县的行军千户所。时任绵谷镇戍千户的韦继全敏感的意识到了宋军可能会有异动了,便及时在白龙江与下寺河两岸广布哨探警戒宋军渡河偷袭。

  问题就出在蒙军早已有所准备,而魏兴龙却对此毫无预期。其渡江之举自然也就没能逃过韦继全的眼线。还未等他们走远,便令千户所总把杜沂,领着百户移刺合与李德全二人兵马,从后发起追击。

  随后又差遣铺兵急递军情至大安军的利州路都元帅府,请沿路兵马可在嘉陵江与燕子河一线截击宋军,至此一张天罗地网已悄然在魏兴龙的四周铺开。

  而领兵追击的杜沂与移刺合等人也绝非善辈,特别是这个名唤杜沂的人,在利州路可以说是一员响当当的虎将。曾在定宗元年以陕西助军的身份,随都元帅塔塔儿歹帖赤大军南下攻略四川,先后经历数场恶战。

  特别是在米仓道白土坪之战时,以敢死士之身份率先徒手攀上二十余丈高的山崖绝壁,对盘驻在山顶的宋军神臂弩手发动奇袭,一举扭转不利战局。被誉为一身都是胆,后以军功累迁行军千户所总把,兼绵谷军民都弹压,是蒙军前线最悍勇敢战之士。

  三人领所部兵马三百余骑均由杜沂节制,于初七凌晨寅时出发,一路向北进入大巴山腹地,一面搜索山道当中行军留下的痕迹,一面马不停蹄的急追,终于在初九午后,在距离绵谷以北百余里的小尖山附近找到魏兴龙所部营地。

  杜沂本想等入夜之后在发动夜袭,哪知宋军还未入夜又拔寨离去,沿山道蜿蜒直下。便继续领兵悄悄跟随在后,欲想一下得山去,只要地势稍微开阔,方便骑兵展开,就立刻从后面发动奇袭,将之一举歼灭。

  却哪想的到走出没有多远,就发生了前面的那一幕。

  因为此时为天色已经昏暗,只能隐隐察觉这队宋军正在与人交战,虽看不见具体细节,但杜沂已是大喜过望,难道被友军兵马截获?

  仓促之间杜沂也来不及细想,立即命留下五十骑堵住宋军上山的退路,其余人等全部下马,由李德全领一百人沿着山道旁的河沟浅滩悄悄迫近,自己则率余下之人由一旁的缓坡上山,由于蜀边山川本就植被茂盛,此时又正值盛夏,更是枝繁叶茂之时。在夜色与山林的掩护之下,从山坡上方悄然绕到了宋军的前面。

  而杜沂自己则领五十人隐蔽埋伏在坡上,各路军约定以鸣镝为号便一起杀出,此时宋军被前后上下四面围攻,定然一击必溃。

  然而魏兴龙等人此时却毫不知情,一是天色太暗,在深山老林当中,一到夜晚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远了根本看不清。二则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宁远身上,至于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无暇顾及了。

  杜沂居高临下,魏兴龙人马又处在山道河滩之上,地势开阔没有遮蔽,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然可以看清只是在围攻宁远一人,更不由的心中狂喜,看来今天战功不会有其他人来抢了…。

  自己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且四面困敌又据形胜之地,不用想了,搞吧!

  杜沂左右看了一下,手下都已弯弓搭箭做好了攻击准备,便从弓鞬中抽出羊角弓,搭箭开弓稍一瞄准,大喝一声:“放箭!”,嗖的一声,箭矢已离弦而出,接着一片箭雨就如幕布一般从黑漆漆的树林中骤然撒开,朝着下方宋军人马铺盖而去。

  攻击来的太过突然,宋军毫无准备,所以顷刻间就有数人中箭倒地,虽然曹文宏反应及时,果断招呼众人下马,靠山岩侧伏倒寻找掩蔽,饶是如此也是伤亡惨重。

  杜沂占此良机,自然更是毫不手软,不停的开弓放箭,不多一会儿已将一撒袋羽箭尽数射空,再看坡下山道开阔之地,只见已是密密麻麻插满箭矢,其中横七竖八躺着一片中箭倒地的人马,其余未伤之战马则四散乱蹿惊惶不已。

  哀哼声此起彼伏,间或有三五个胆大的军士冒死摸索着爬出,想把部分受伤的同袍拖到山体一侧有岩石掩蔽之处躲藏,唯有一个穿着怪异之人特别扎眼的站在路中间,手中抓着一支羽箭往山坡上黑压压的树林深处打望。

  此时雨势已停,天空渐渐晴朗开来,一轮明月挂上天空,夏天的雨就是如此,来的迅猛,走的也快。

  借着月光宁远可以依稀看到,山林中攒动的人影,以及他们大致的位置,但换做旁人的话,除了一池黑如墨水搬的山影轮廓,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其中的树影也无从分辨。

  凭着箭矢的来势,曹文宏与魏兴龙都判断出了箭矢射出的方向是在山坡顶上,显而易见已遭敌军伏兵包围,不禁心中了然,而后互相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一下,知道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

  “曹二郎,现在我们深入贼境百十里地,远近均无救兵,今天怕是断难逃出生天了,事已至此,我只能殉国以谢皇恩,只是却把你连给累了”

  魏兴龙率先开口,因为心中已经透亮的明白,这箭雨一停,必定就会有大批蒙军扑上来,如今之际要么投靠蒙古,要么以死相博,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有什么呢?我爹不也就是这样去的么,想必阳平关离这里也不远了吧,你看那个人,风雨不动安如山啊,我们相形之下却差得远了…”

  曹文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站在山道中央的宁远,与周围的景象相比,显得突兀而扎眼,似乎全然不知大祸已至,心情便一下子复杂起来。

  当年我的父亲、伯父他们,在阳平关下是不是也如这坦然的面对死亡呢?

  “冯庆还活着吗?”魏兴龙突然想到了手下这个最骁勇的悍将,朝着挤在山坡一侧呈一字长蛇摆开的人群喊话,好在山的坡度延伸到山道时,出现了一段呈九十度的垂直陡坡,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护的空间,使躲在下面的人不至被箭矢所伤。

  “还死不了,就等着番子上来和他们干呢!”

  人群中一个声音传出,正是队正冯庆,此时正蹲在一块巨石的旁边,手握一把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单刀,腿上中了一箭,好在被腿裙挡了一下,伤的不深,但也再难走动了。

  见冯庆安好,魏兴龙略感欣慰,但也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左右环伺一圈便将手中钢剑举过头顶大声喊道:

  “所有人拔刀,准备步战迎敌,临阵以我和冯庆领枪队在前,曹兵马使引弓队在后掩杀,旗头押阵保护战旗,我死则兵马使指挥,我与兵马使皆没,则旗头焚战旗。各队各押正官可便宜行事,兄弟们!今日若是不敌,我必死以谢皇恩,诸位如有力战而不敌者,可自行便宜决断,我当不会怪任何人,今日就有谢了!”

  说罢魏兴龙双手一抱,便是对着四方左右打了一揖,冯庆把刀举过头顶,便放开嗓子竭力呼喊起来,接着所有的人无不举刀过顶放声嚎叫,似乎是在对着暗处的敌军挑衅以显出不惧生死的勇气。

  “宁大官人,却不想今天把你也拖累进来了,我曹文宏临死能结实官人这般的英雄,死而无憾矣!”

  曹文宏突然间朝着宁远喊话,不知他是存心还是无意,听这话语到像把宁远看成是自己人一般。只是宁远却充耳不闻,只是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山坡上方,好像是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敌军首领,死死的盯着他看一般。

  至少在杜沂的视角看来,事情是这样的。

  “这家伙是谁,乱箭之下竟然也不躲闪?”

  自己这一轮箭雨下去,少说已射出上千支箭矢,看着宁远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也没有躲闪,竟然还能安然无恙,是运气太好?还是这人脑子不清醒了?况且还穿的这样奇怪。就算杜沂久经战阵,这样的场面也是见所未见,天下最勇猛之士也不敢如此这般在箭雨中岿然不动吧?

  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遇到反常的事情都会突然楞那么一下,而此时的杜沂就是这种表现,因为如果稍微仔细一看,就知道不是宁远运气太好,恰恰在他周围的地面箭矢分布最为密集。

  原因很简单,当其他人群都躲到山崖下时,站在路中间的宁远自然就成了最明显的靶子,许多弓失自觉不自觉的都朝着他招呼过去,包括杜沂在内,也清楚的记得,好几箭都是对着这个人影射去,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究竟,等射击停止才发现此人一矢未中,顿时就觉得蹊跷,一时也忘了下令,让早已埋伏在河滩之下的伏兵杀出,才有了战场上的片刻的宁静。

  直到突然鬼吒狼嚎般的呼喊声从山下传来,才又重将这位蒙军指挥官拉回到现实之中。

  “咳,他们的士气好像挺高的嘛”

  杜沂身旁一个颇为健壮的武士似笑非笑的讥讽道,只见此人身高足有七尺(宋一尺长31cm),一身横肉背阔胸宽,未戴头鍪顿项,明晃晃三搭头发型颇为出跳,显示出其塞外游牧血统的身份。

  “移刺合,可大意不得,宋军虽弱,却因为军马稀缺的缘故,使得马军尤为精锐,你是久经杀伐之人,这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你岂能不知?我大蒙古征讨四方,什么时候以军力取胜,除了弓马之利外,不过是诸军骁勇敢战而已,今日我军占尽形胜之势,但也要谨防狗急跳墙,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杜沂语重心长的看了移刺合一眼,却见其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顿时心中隐隐做怒,便不再理他,转头对身旁士兵说道:

  “发鸣镝知会李德全,给我一鼓作气拿下贼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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