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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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的雪,一直下到五号还没停。

陈落许下的雪停之后去溜冰的承诺没有机会兑现,陈初心情不好,变成大狗闷闷地趴在门口,留给陈落一个低落的后脑勺。

热烫的白水冲泡开茶叶,棕红色像一团烟雾,在玻璃杯中旋转散开。陈落坐在桌子后面,抬手铺开早报,抿一口醇香的茶水,懒洋洋地开口:“豆豆,你真不理我了?”

大狗倔强地不回头,抖抖耳尖。

陈落无奈地笑:“老天爷不作美,你气我干什么。”

大狗还是不回头,它抬起两只爪子捂住脑袋,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怎么啦?跟豆豆生气了?”张屹溜达进超市,搬个椅子坐下,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桌子上,“说说看,我可是宠物心理专家。”

“得了吧你。”陈落视线扫过报纸头条,《重磅!警察破获昆塔尔十三年前杀妻案!》,看到熟悉的地名,他不禁继续往下读,“……嫌疑人赵某,死者的丈夫,带领警察到西山公园人工湖旁,对其杀妻抛尸行为供认不讳。警察挖开人工湖,在湖底发现一具女性尸骨和一把菜刀,至此,又一起旧案结案。”

张屹小心翼翼地说:“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陈落单手撑着额头:“还是不要乱猜吧。”

“老板,上午好。”周克站在门口,挥手给陈落打招呼。

“周警官。”陈落说,“上午好。”

周克走进超市,在货架中来回走了两圈,问:“你们知道小孩子喜欢吃什么吗?”

“糖和饼干,辣条之类的。”陈落说,“哦对了,我之前报警,隔壁赵老板失踪的事,这么些日子没见他啊。”

“报纸上不是印着呢。”周克蹲下拿了几包干脆面和跳跳糖,“他儿子被接到亲戚那暂住,我专门过来帮小孩拿课本和作业的。”

陈落沉默,张屹磕磕巴巴地问:“什么、赵老板、额,杀人犯?”

在他结构混乱的表述中周克拼凑出具体意思,说:“嗯,陈年旧案了,怎么?你们平时和赵子庆相处没察觉出问题?”

“我们能察觉出什么问题。”张屹小声说,“我感觉他人挺好的。”

“好了,结账。”周克不欲多说。

陈落算了算,说:“二十六。”他拿了一根棒棒糖,“送给小嘉的。”

“多谢老板。”周克付账,提着一兜零食走出超市。

张屹趴在桌子上:“好好一个人,怎么成了杀人犯呢?”

陈落翻过一页报纸:“杀人犯又不会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他的视线停在版面右下角豆腐块状的讣告,“昆塔尔市民李胜利自愿参与捐赠物资的运输工作,驾驶一辆半挂货车于乌昆高速87649段遭遇追尾事故,当场死亡。谨此讣告。”

“李胜利?”张屹瞠目结舌,“这都什么事……”

“是啊。”陈落说,他心里烧着一团火,火焰忽大忽小,若隐若现,憋得他难受,是被命运愚弄的屈辱和疲累,“烦得很。”

张屹失了嗑瓜子的兴致,站起身:“我出去转一圈,透透气。”

“去吧。”陈落摆摆手。

下午。

陈落发泄般的把超市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全清扫一遍,又将商品摆整齐,扫干净门前台阶的雪,坐在桌后发愣。

大黑狗溜达到他身旁,脑袋放在他腿上,蹙起眉头观察陈落的情绪。

陈落揉揉大黑狗的脑袋:“不生气了?”

大狗摇头,湿漉漉的鼻头嗅嗅陈落的指尖,淡淡的烟草气息。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表情严肃正经,仿若在做什么科学实验。

陈落习惯了大狗时不时的亲昵,倒没觉得过界,他塌下肩膀,疲倦地抬手捏捏鼻梁:“今天早些打烊,困。”

大狗哼了一声,轻而浅,略带鼻音,憨厚甜软。

人类对狗狗似乎有天然的亲近和喜爱,陈落对大狗的忍让远超过人形,陈初也知道,经常变成大狗的形态逗陈落开心。以及实施一些隐秘的小动作,比如暗地里揩油。狗可以随时随地翻肚皮求摸摸,人却不行。

万年大妖的陈初虽然没有万年的记忆,但有着万年的执着和聪慧。如果说他第一次见陈落的想法是,“好看,想要”,那么现在就是“想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陈落弯腰,双手执起大狗的爪子,扶着它站起来,大狗站不稳,扑进陈落怀里。陈落稳稳地抱住它,一下一下顺毛:“你是不是该洗澡了?”

大狗剧烈的挣扎起来,它窘迫地低下头,用爪子推陈落的手。

“好了好了,不拆你的台。”陈落恶作剧地抱紧大狗,“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说也说不得。”

大狗老实又好欺负,它耷拉下耳朵,一副任人揉搓的可怜模样。

陈落捏捏大狗耳朵,揪揪胡子,拍拍脊背,捋捋尾巴,终于放过大狗,笑眯眯地看向顾客:“需要买点什么?”

大狗得了空闲,头也不回地跑上楼,爪子慌乱地砸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

傍晚,陈落迎着夕阳关上玻璃门,结束一天的营业。

整理一下零钱箱,数钱做账,理货做笔记。合上笔记本,他的眼神落在桌上的一小袋红枣蜜饯,那是赵子庆送的小零食。心中那团烦躁的火焰重新烧起来,或者说,从没熄灭过,他放下笔杆,伸手拿起蜜饯,撕开包装袋,尝了一口,甜得发苦。

火焰不是遗憾,是愤怒。愤怒于这糟烂的命运,将善恶明暗搅合得如此难以分辨,世界是一团氤氲的灰色,每个人的灵魂呈现不同的灰,陈落像一个执着的寻求纯白的旅人,一个极度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把剩下的红枣蜜饯放进抽屉,陈落站起身,穿过货架和货架之间狭窄的走廊,路过酒水区,他顺手拿了一瓶白酒。踩着木制楼梯进入二楼的起居区,陈初拢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顶着湿漉漉的碎发,看上去刚刚洗了澡。

“你不高兴。”陈初说。

“嗯。”陈落看向餐桌,那儿放着一盘卖相不太好的煎蛋,和一碗米饭,“你做的?”

“我、试了一下。”陈初说,“没有浪费,就是不太好吃。”

陈落沉重的心情松快些许,他坐在餐桌旁,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煎蛋放进嘴巴,盐放多了,就着米饭吃还好。

“怎么样?”陈初怯怯地问。

“挺好的。”陈落说,“下次我教你做几道简单的菜。”

“好。”陈初点头。成年的祸斗不吃饭照样能活,他学做饭完全为了陈落,他想为陈落做更多的事,让这个人类活得轻松快乐。

一盘煎蛋配米饭吃显然不够,陈落懒得开火,他在冰箱里找到一包咸菜,配牛肉酱吃完了一碗米饭。

洗了碗,陈落炒了一碟椒盐花生米,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陈初捏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巴,烫得嘶哈嘶哈的,陈落笑他:“刚出锅的,急什么。”

“香,好吃。”陈初说。

陈落找到一个小杯子,打开白酒瓶,倒进杯子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喝一口酒,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是什么?”陈初敏感的嗅觉闻到一股酒香。

陈落说:“白酒。”

“好喝吗?”陈初问。

“喝酒不是因为酒好喝。”陈落说,酒的作用是浇愁。陈落继承了西北人出众的酒量,大学时创下一人喝倒两桌人的战绩,区区一瓶五十四度的白酒,仅能让他微醺。

他没打算醉,只是烦而已,喝点酒驱散烦恼,何乐而不为。

陈初好奇地盯着陈落的酒杯跃跃欲试:“我想尝尝!”

新疆人普遍酒量好,陈落和街坊邻居相处久了,自然以为所有人的酒量都差不多,他毫无防备地递出杯子:“给。”

陈初模仿陈落的模样,仰头倒进嘴里,五十四度的高度白酒,辣得陈初半天缓不过神。

陈落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伸手一把抢过酒杯,焦急地问:“你还好吗?”

“还好。”陈初感到热\/\/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下滑,像在他胸腔放了一把火,他双颊熏红,歪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睫毛呼扇呼扇,额角汗液流淌。

这模样哪像没有事,陈落顿时慌了,他放下杯子,坐到陈初身旁,手背贴在陈初额头:“豆豆,豆豆。”

“啊?”酒劲儿上来了,陈初看着陈落傻乐,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他抓住陈落的手腕,“你别晃啊。”

“……”陈落无语极了,好家伙这酒量也太浅了,“我没晃,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陈初盯着陈落俊美白皙的脸,顶灯的光为陈落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的,嘿嘿,宝贝。”

陈落哭笑不得,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努力显得严肃,眼中愉悦的微光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说:“我是陈落。”

“我知道。”陈初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像个考试被老师怀疑作弊的小学生,“我要是人类就好了。”他蹙起眉头,“可是,可是如果我是人类,我就,就没办法保护你了。”

陈落哽住,这只妖傻不傻啊,他摸摸陈初潮湿的发尖:“我教你啊。”

“好。”陈初打个酒嗝,火焰在他喷出的气体里一闪而过,陈落真实的看见了,火焰。

陈初指尖冒起一丛火,他新奇地说:“看,星星。”

“你能不能把这个收起来,很危险。”陈落盯着陈初指尖的金红火焰,他并不想失去赖以生存的家。

陈初说:“吃掉就好了。”他张开嘴巴,一口吃掉火焰,“星星没有了。”他失落地看着陈落,眼眶中晶亮的泪水转悠转悠,“星星没有了。”

陈落的心情就两个字,后悔,非常后悔,他明天一定要在家里挂个牌子,禁止饮酒,人人有责。他在茶几的抽屉下摸出一张正方形的流光溢彩的糖纸,循着以前的记忆叠出一颗胖乎乎圆滚滚的星星,放在陈初手心:“看,星星。”

陈初重新高兴起来,捧着小星星翻来覆去地看,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他转头看向陈落小声说:“可是我没有能送给你的东西。”

陈落捻了捻指尖,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摸陈初的短毛脑袋,大部分的头发已经干了,发尖带一点点潮意,手感非常好。他微笑着安抚:“没事啊,你就很好。”

“那我把自己送给你。”陈初麻溜地回答。

陈落:“……”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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