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两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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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瑾瑜大脑当机:我怎么打出去了要挂断么会不会太唐突了他会接吗不会接吧万一接了呢接了我应该说啥?

他按下扩音键……嘟嘟嘟待接通的提示音从没如此让他忐忑过。

就在林瑾瑜默数着,正打算等响到第六下还不接,他就挂断的时候……嘟声消失了,对面响起一阵细微的衣料摩挲声。

万籁俱寂的夜里,张信礼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顺着信号,跨越两千公里在他的耳边响起。

林瑾瑜一时忘了说话,两人就这么双双对着手机,听着彼此频率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大概三四秒,张信礼试探着说:“……瑾瑜?”

林瑾瑜反应过来了,忙回:“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

张信礼说:“猜的,我看显示是上海的号码。”

“哦……还挺聪明。”林瑾瑜说:“你开学了吗?”

“快了,”张信礼答道:“我已经到学校了,过几天上课。”

林瑾瑜听他那边隐约有嘈杂的人声,便问:“你那边有别人?”

张信礼回答:“没别人,就同学室友。”

中学男生宿舍无论谁接个电话其他人都爱起哄,林瑾瑜听见那边传来调侃的咋呼声:哟哟哟哟哟……全在调侃张信礼是不是跟女朋友打电话,对方来查岗。

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戏精操作:“老板!再开一台机子~”

“这个不行,换一批!”

“敲小背五十,大背八十!”

“哎呀哥哥来嘛~”

林瑾瑜:“……”

张信礼声音远了些,让他们闭嘴,解释这是他弟。

对面显然不信,说跟弟弟打电话没有这样的,哪个弟弟会问哥哥身边有没有别人。

林瑾瑜只听到了这些,张信礼就不让他听了,电话里传来铁架床摇晃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和开门声。

背景里那些嘈杂的声音不见了,张信礼显然到了室外。他对林瑾瑜道:“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也……没怎么。”林瑾瑜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想打,想说会儿话。

张信礼问他:“跟爸妈吵架了,心情不好?”

这家伙猜得未免太准了一点……林瑾瑜说:“你怎么知道?!”

张信礼说:“除了这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你会想起我。”

哪有那么夸张……林瑾瑜想:其实我每天都想起你,只是没给你打电话。

“你爸妈对你很好,”张信礼说:“别太任性。”

“我明天军训了,”林瑾瑜不想说这个话题,打断他,说:“住校那种,有点没底,我没住过校。”

张信礼说:“住校就……也就那样,”他道:“就跟你跟我住一样,人多一点而已,没什么的,别害怕。”

才不一样,林瑾瑜想:哪个室友跟你似的,会给我洗裤衩。

他说:“初一其实也有军训,不过那时候就是在校内,武警来给我们当教官,练练队列什么的,可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军训基地,就……也不知道狠不狠。”

人对未知的生活总是怀有或多或少的恐惧,林瑾瑜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室友是不是好相处、教官会不会过于严厉、训练会不会太过辛苦。

张信礼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说:“没事的,没你想的那么正经,军训基地给你们军训其实也算个业务,大部分教官是退伍军人,你们又是学生,不会怎么为难你们的。”

林瑾瑜心里还是没底,张信礼对他说:“没事的,有事给你爷爷、你爸妈打电话……或者打给我,也行,有什么跟我说。”

林瑾瑜心里轻松了一些,用带点揶揄的语气道:“你们学校还让带手机啊。”

“平时不让,”张信礼说:“我藏的。”

“坏学生。”

对面有人喊张信礼的名字,让他进去,大约是要熄灯了。

张信礼应了对方,对林瑾瑜道:“瑾瑜,我得回去了,跟室友相处让着点,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林瑾瑜赶他:“快进去吧你,好好跟室友解释一下‘女朋友’的事情。”

眼瞅着要挂了,张信礼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爷爷给我打电话了。”

“啥?”林瑾瑜一愣:“给你打电话干嘛啊?”

“说是……”张信礼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只道:“还没定,等定下来再说吧。”

林瑾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欲再问什么,张信礼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

什么什么什么玩样,又话说一半!

林瑾瑜简直受够了,在心里把他大骂一通,然后忿忿把手机丢开,开门出去帮他妈一起给自己收拾行李。

……

军训如约而至。

林瑾瑜拖着行李箱和一群素不相识的新同学挤在一起,排成队列等总教官训话,给他们分班、分教官、分宿舍。

那些教官一个个面色黝黑,寸头剃得几乎贴着头皮,对着一群刚来十分钟的学生表情严肃,尤其总教官,嗓门带着当兵的那种特有的沙哑,手腕有这群中学生两个胳膊粗。

他站在队列最前面大声念名字,叫念到的站到一起跟着内务教官去宿舍放东西。

林瑾瑜心里念经一样默念祈祷跟许钊、黄家耀他们分到一组……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分到的这组,组员他一个都不认识。

林瑾瑜垂头丧气去站队,经过总教官身边时,教官多看了他两眼,粗犷的眉毛舒展了些。

林瑾瑜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只安安静静地跟一堆他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总教官吹哨,下口令各组带回。

林瑾瑜他们这组的教官人挺好,姓孔,是江苏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没别的教官那么严肃,到了宿舍教他们内务的时候很耐心,还会跟他们说说笑笑的。

他们组原本拘谨的气氛在这个教官的带动下好了不少,男生嘛,待在一起本来就更闹腾,他们这组有个同学尤其活泼,挨个挨个缠着人说话,连教官也不放过……林瑾瑜恍惚记得点名的时候听过他的名字,姓王,叫什么却不大清楚。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王同学的说话方式,他觉得很做作,还有点嗲声嗲气。

林瑾瑜随便占了个床位,看着那王同学一个个缠过去……哦不不应该说他连教官也不放过,应该叫他尤其爱缠着教官。

军训基地里的房子就是那种普通的小平房,一间房上下铺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

手机是要上交的,第一天刚到也没安排什么训练任务,教官就带着各自的组在宿舍里教叠豆腐块、整理内务。

这可苦了林瑾瑜了,叠个被子说起来好像挺简单,可豆腐块哪儿是那么好整的,整个下午和晚上林瑾瑜都跟着他们不停地压压压、叠叠叠、折折折、修修修,累得气喘吁吁。

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所有人的豆腐块都合格了,教官才招呼大家搬着小马扎坐到一起开个会,嘱咐了他们一些东西,还叫明天吹哨就要集合,别睡那么死。

林瑾瑜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听着,一直到发手机打电话环节他才灵魂归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大概是第一天,全是些学生,不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也不好。这地方偏得很,大家交上去的手机都没信号,只能用教官给的那个大手机打。

手机每个寝室一个,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排队轮着用,每人三分钟。

大概是学校和这边也有宣传任务,总教官带着带队老师还有一群人,举着相机挨个寝室走访拍照,轮到林瑾瑜时刚好到他们寝室。

这电话线路倒是挺稳定的,就是隔音不怎么样,电话里边说什么,旁边的人留心一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瑾瑜前边几个全是给爸妈打的电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长嘘寒问暖,儿子汇报一下,寒暄一番。

轮到林瑾瑜时他有些忐忑,他爸妈跟他说过,军训这段时间他们正好要飞外地出差。

总教官就站在他旁边,老师端着个长炮单反对着他。

林瑾瑜怀着忐忑的心情拨了他妈妈的电话号码……不出所料,没接。

再拨爸爸的,提示关机。

教官看着他,总教官和老师看着他,所有同学也都看着他。

林瑾瑜有些窘迫,所有人都有人接电话,只有他没有。

他们寝室的教官问他:“打出去了没?”

“打……”林瑾瑜说:“我……我爸妈有点忙,”他道:“能让我再打一个么?”

刚刚他那一番折腾其实已经折腾了快两分钟了,再打一个铁定超时,不符合规矩。

教官是没这个权利批准的。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总教官,他的上级。

那个胳膊有林瑾瑜小腿粗的总教官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林瑾瑜,沉吟了片刻,说:“可以,下不为例。”

“哇哦,”那个王同学大惊小怪地叹了一声:“总教官好温柔!”

整个寝室就他一个人没打报告说话,教官扶额,用眼神勒令他安静。

林瑾瑜松了口气,他拿过电话重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屏息凝神地等着它接通。

嘟声响过七下,通了。张信礼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喂,”他问:“谁?”

林瑾瑜说:“那个……是我。”

张信礼显得有点诧异,他说:“瑾瑜?你用什么打的电话?”

“我在军训基地呢,教官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林瑾瑜听他一开始语气不太好的样子,问:“你在忙?”

“没有,”张信礼说:“刚有点事……现在没事了。”

林瑾瑜仔细听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很嘈杂,有喊声有说话声,有街边纷乱的车流声,还有几声隐隐约约的打火机点燃的“咔哒”声。

他问:“你在哪儿啊?”

“在学校旁边,”张信礼说:“怎么想到打电话过来,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挺好的,”林瑾瑜见周围一圈人全盯着他,有点不自在,说:“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对面好像有人来给张信礼递烟,张信礼应该是拒绝了,他问:“今天军训第一天,该给爸妈打,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他好似无心随口一问道:“想我了?”

“emmmmmmm”林瑾瑜说:“别自恋了,我爸妈手机打不通,你是备胎。”

遥远的西昌某地,张信礼拒绝了给他点烟的人,撇开一群人走到路灯晦暗的路边,在布满污渍的肮脏大排档马路牙子边蹲了下来,对着手机道:“哪有你自恋啊。”

他的背后,几十名年纪不一的汉族中学生站的站坐的坐,拍拍手收起钢管、自行车链子,三三两两围成一群聚在一起聊天抽烟,用尼古丁镇痛。

他们在夜色里吹着冷风,用夹着粗口的西昌话大声笑骂,偶尔一口一口往地上吐痰。

林瑾瑜对他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他这边灯光明亮,空调虽然没开,但外壳擦得干干净净,带队老师举着相机给学生们拍要放到校报上去的军训生活宣传照。

“你才自恋,你最自恋,”他在舒适的室内说:“没什么,就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到了,还有给你说说我在这边挺好的……”他想说就是饭菜不咋的,比你做的还难吃,然而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林瑾瑜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问:“你还好么?”

“还行,”张信礼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好就好。”

林瑾瑜看见总教官把手腕翻过来,冲他点了点手表透明的表盘壳子。他说:“……那行,时间到了我得挂了。”

张信礼说:“好,还是那句,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林瑾瑜回了几个“成”,挂了电话。

张信礼的声音一听就比他大,孔教官问他:“你哥哥?”

“啊,不是,”林瑾瑜说:“就……我朋友。”

这就很奇怪,没有人会在第一天军训打电话的重要时刻给普通朋友打电话的,那个十分自来熟的王同学捂着嘴,夸张地哇了一声,说:“瑾瑜!你朋友声音好酷又好温柔哦!”

林瑾瑜跟他话都没说过一句呢,听他这么叫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礼貌道:“呃……代他谢谢你的夸奖。”

林瑾瑜是最后一个打电话的,孔教官示意他直接把电话还给总教官。

林瑾瑜便把电话从自己膝盖上拿起来,右手举着,往上递给站在他右边的总教官。

总教官看了他一眼,同样伸出右手来接……他手背黝黑,那双属于成年人的手比林瑾瑜大很多,他在接过电话时,食指指腹好像无意一样轻轻擦过了林瑾瑜白皙的手腕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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