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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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林瑾瑜变得忙碌起来了。再过几天就要开学,这之前还得熬过分班考试。

附中的名头在上海乃至全国都很响亮,每年喜报上打头的这率那率就没下过多少多少。班级类别也是五花八门,什么平行班、发展班、科创班,这班那班那班这班。

林瑾瑜对于学习一向兴致不高不低中规中矩,可要考试了他还是得应付着,万一成绩太难看那多没面子啊。

这些天他爸妈好像正赶上了一单大生意,忙得陀螺似的转,因为前些日子他去凉山,负责做饭的保姆周嫂没事干了,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会儿还没回来,得到下个月一号才会上门。

所以这几天他都靠外卖过活,偶尔爸妈参加完饭局也会点几个菜打包,等到一两点或者两三点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给他吃。

林瑾瑜每天就跟从前一样,一觉睡到十一二点,起来弄点东西吃,吃完回房间,扒出他一个月没动过的书临时抱一下佛脚。

他一个月没回来了房间还是打扫得很干净,贴着米色墙纸的墙壁上挂着一组三个人的全家福合照,大部分照片里林瑾瑜还很小,是以前林怀南还在大学里教书时周末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照的。

窗帘是清新的蓝色,印着白色帆船的印花。外带的小阳台上堆着他的行李箱、谱架、篮球,还有一盆初中时候买回来的含羞草。

林瑾瑜举着笔记本仰躺在床上看,看了没几页就开始昏昏欲睡……就在他半醒不醒,马上要瞌睡过去了的那一霎那,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

林瑾瑜被吓了一大跳,举着笔记本的手一松,那本硬壳笔记直直地朝他脸上砸下来,差点没把他鼻子拍塌了。

“我擦嘞……”林瑾瑜捂着鼻子爬起来,一把抓过手机,忍着疼出来的泪花道:“喂?谁啊!”

电话那头,一个十分浮夸又欠揍又透着开心的声音以波音747起飞的那种分贝道:“鲸鱼!!!回来了没!!回来了出来玩啊!!”

林瑾瑜耳朵都快给他震聋了,他呲牙咧嘴地把手机拿远了些,说:“我|操,你小点声,耳朵都聋了,你小心被抓到宛平南路去。”

(注:这是一个梗,上海市宛平南路600号是当地精神病院。)

“那不是你家么?你常住啊,我怎么会被抓进去?”许钊那边有点吵,他大着嗓门嚷嚷:“到底回来了没啊?脱离苦海了就赶紧出来啊,磨蹭什么啊,再不出来过几天考完就军训报道了,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我复习呢,”林瑾瑜耸肩把手机夹着,腾出两只手把笔记重新摊开,说:“你不看书啊,没几天就考试了。”

“哎呀反正考都考进去了还看啥啊,分到哪个班不是读啊,我都不急你急个屁呢,”许钊说:“快,麻溜点出门,我在老地方等你。”临了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家耀跟沈兰夕也在呢,就差你了。”

许钊、黄家耀都是林瑾瑜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初中一个班,沈兰夕则是隔壁班的,从小学芭蕾,人长得高挑又漂亮,也考上了附中,学校里很多人都认识她。

许钊这家伙不知从哪儿和她套上的近乎,跟林瑾瑜他们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有事没事喜欢找由头叫上她,美名其曰同学之间搭伴玩,求兄弟们助攻之意不言而喻。

林瑾瑜一个人很无聊,心里其实也想出去找人玩,可是这个考试……林瑾瑜犹豫了三秒钟,把笔记本一关:管它呢,晚上回来再看吧!

……

他们经常见面的老地方其实就在附中旁边,林瑾瑜出门坐地铁过去,路上还顺便买了四杯coco。

他到的时候大家显然已经聊了有一段时间了,许钊挨着沈兰夕坐着,老找由头跟她说话,黄家耀则戴着眼镜坐在一边,面前桌上还放着一本工工整整的笔记。

林瑾瑜把奶茶分给他们,许钊道:“哟,来了?终于脱离苦海了?”

“别提了,”林瑾瑜说:“回来了也没意思。”

“别呀,”许钊安慰他:“好歹不用待在那个热水都没有了的鬼地方了不是,还有也不用看见那个贼98讨人厌的家伙了。”

林瑾瑜茫然:“什么贼98讨人厌的家伙……”

黄家耀道:“你忘了?不是你自己发的说说吗?三天两头骂骂咧咧的,他叫什么来着,张什么?”

“……”林瑾瑜猝然想起自己刚到凉山那会儿气急败坏、急火攻心,第二天就发了五百字长文在QQ空间大肆diss张信礼的事,那篇小作文各类修辞手法并用,简直极尽讽刺嘲讽、指桑骂槐之能事……后来他玩起来就把这事忘了。

“呃……”林瑾瑜说:“其实……”

“放心,你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张什么了,”许钊搂着他的肩膀道:“没事儿啊,你这就脱离苦海再也不会回去那个破地方了,别气,就当去动物园观光了一回傻|逼。”

“其实我……”

许钊又说:“家耀还跟我打赌呢,说你那时候骂骂咧咧老大不愿意的,其实那地方也没那么糟糕,没几天你就适应了,跟那边的哥低头,玩得特嗨。你说这不扯淡吗?”他道:“那泥巴连着猪屎的地方有啥好的,肯定离得越远越好,还有那个瞧不起你的傻|逼,谁要跟他低头,鲸鱼是谁啊,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收服了是吧?”

“什么什么收服乱七八糟的?”林瑾瑜瞪大了眼睛:“你们当玩宠物精灵?”

“别生气别生气,”许钊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知道你不会屈服,会抗争到底的啦,放心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个张什么了,放宽心,咱不为过去的事儿生气了。”

黄家耀扶了一下眼镜,道:“我说的是和解,不是收服,你别篡改我的意思……就算是屈服也很正常,人家是本地人,住在别人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

林瑾瑜在心里想了想现在他对张信礼的观感,确实和刚开始大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这种变化算是“和解”、“屈服”还是些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总之……不一样了。

沈兰夕和林瑾瑜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知道暑假发生的这些事,于是问道:“谁呀,你们在说些什么?”

许钊本来就绞尽脑汁地想跟她找话题说,这会儿当然一百个热情,便巨细无遗地给她科普了一通林爸爸如何如何强迫林瑾瑜去一个叫凉山的穷乡僻壤,林瑾瑜如何宁死不屈但最后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那边寄宿的人家有个小孩叫张某某,是个傻|逼还目中无人,以及林瑾瑜在这一个月里是如何跟他争锋相对、斗智斗勇的……

林瑾瑜看他那副口若悬河的样子,还以为去凉山待了一个月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呢。

那边许钊和沈兰夕聊得火热,黄家耀戴着眼镜喝着奶茶,随手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耳塞塞着,专心看他的书。林瑾瑜咬着吸管,看见店外人流来来往往,附中的金色牌子恢弘大气,那是他以后要待三年的地方。

……

磨人的分班考试很快结束了。

明天就要去军训基地报道,林瑾瑜在考场上乱七八糟地写了一通卷子,心情很不好,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蔫蔫的,没骨头一样躺在沙发上。

屋里除了他之外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就这么瘫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消磨时间。

夜里九点半,林父和林母一起回来了。

林妈妈进门就看到林瑾瑜那副吊儿郎当瘫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样子,喊他道:“哟,小瑜,怎么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伤眼睛,一会儿斜视了,快坐起来!”

林瑾瑜举着手机,躺着没动。

林怀南挂了公文包,说:“妈妈让你起来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啊。”林瑾瑜答了这一句,还是没动。他不想动。

“听到了还不快起来,”林怀南道:“再当耳旁风爸爸要生气了。”

林瑾瑜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烦不烦人,”他说:“一回来就管这个管那个。”

林怀南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妈妈不管你管谁?又不是不让你玩了,叫你坐起来而已。”

林瑾瑜说:“我躺着玩比坐着玩舒服啊,我乐意。”

“小瑜,”林妈妈道:“别顶嘴,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

林瑾瑜心道:什么什么怎么说话……用嘴说话啊。

“躺着本来就比坐着舒服。”

林怀南皱着眉头:“那是重点吗?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喜欢狡辩了?”

林瑾瑜知道他爸爸最不喜欢的就是胡搅蛮缠的学生,他喜欢学生有求知欲、有上进心、有思想,但不喜欢学生胡搅蛮缠跟死不认错。

大概对儿子也一样。

林瑾瑜一言不发,起身就往房里走。林妈妈在背后叫他:“你上哪儿去?晚饭吃饱了没有,没吃饱妈妈给你做。”

“早吃饱了,”林瑾瑜没回头,只用很明显不爽的语气说:“等你们回来做,饿都饿死了。”他进了房,“咣”一声把门摔得很响。

林怀南是不喜欢冷战的,林瑾瑜进了房间,关门时听见爸爸在外面说:“脾气还越来越大了,我跟妈妈还不是怕你看坏了眼睛,无理取闹。”

林瑾瑜往自己床上一躺,“滴”一声按开了空调,心想:我都这样躺了一下午了,也没见看坏了眼睛。

明天早上七点就要去学校集合,去班里认一下人,听个训话,然后坐校车送去军训基地。这个点了他东西还没收,但是林瑾瑜不想动,除了躺着喘气,别的他啥也不想干。

……考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旮旯班级去,明天军训了就不能回来了,军训基地的宿舍会重新分吗……是不是又要跟很多陌生人打交道……教官会凶吗……会不会很辛苦……

林瑾瑜思绪漫无边际,东一点西一点,问题一个接一个。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甚至连一起讨论讨论、跟他同仇敌忾diss一下这劳什子活动累人又无趣的人也没有。

空调风吹在身上有点冷,林瑾瑜把小被子摊开来裹在了身上,觉得开着空调裹被子舒服极了。

房门口林妈妈来敲门,要他准备准备收拾住宿的东西。林瑾瑜便下了床,把小阳台上的行李箱拿给她,里面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拿出来,衣服、裤子都是现成的,走之前张信礼给他洗得干干净净,又叠得整整齐齐。

林瑾瑜直接把箱子往房间外一送,门槛都没出就又把房门关上了。

他听见林怀南噔噔噔的脚步声,接着是房门被敲响的声音。爸爸的声音即便隔着厚实的门板,听起来也十分清晰:“妈妈给你收拾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自己的事别人还要求着给你做吗?”

没求着别人做啊,林瑾瑜心想:本来也不需要收拾什么而已,稍微添点东西,现成拎上就走了。

林怀南接着说道:“回来头几天看你表现还挺好,知道早起了,也知道自己拿着书复习复习了,这才几天就又这个样子?”

林瑾瑜想起自己回来头两天哪儿哪儿都不习惯,窗户外没了鸡鸣狗叫,没了那些清晨下田的人粗俗的吆喝声,也没了张信礼每天早上锲而不舍骚扰他让他起床的叨叨声,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无比厌烦的声音现在想来居然也挺动听。

他听见爸爸在在外面说他“不像话”、“看看哥哥怎么样也不会跟着学学”。

像话是个什么样子,不像话是个什么样子?林瑾瑜搞不清楚。

他想:我没有哥哥,我是独生子,我只是一个人。

子女和父母吵起来有时候真的只是因为一点点无足轻重的事。

原木色的实木地板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轻微摩擦声,林妈妈让林怀南少说几句之后推着箱子走了。接着是卡扣打开的声音,大概是妈妈在客厅里开了箱子,开始一样一样重新归置、检查儿子明天要带的东西。

林瑾瑜坐在床边乱划着手机……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说得张信礼真是他的亲哥哥似的。他点进联系人,划到他在凉山操场上存的那个号码……这家伙现在在干啥呢,也要开学了吗?会不会跟他一样被爸妈骂?

想着想着,他拇指鬼使神差地划过那个拨号键,然后手一抖……就这么不小心……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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